蜡泪销残炬。卷秋篷、两舟离合,罗孚风雨。晓角霜天吹冷月,高唱大江东去。
老荡子、惟吾与汝,凤泊鸾飘多少恨,诉穷愁、吟到伤心处。
诗一卷、奈何许。
重趼又曳公车履。欢年年成河客泪,经天东注。君是秦嘉秋梦远,记得喁喁私语。
漫分别、英雄儿女。阅世绕知同调少,对佳人、也算神仙侣。
谁忍听、捣衣杵。
游子归来,洗靴袜、征衫才卸。浣袜尽,燕云塞雪,酒痕狼藉。
蔡顺倍添慈母惜,杜羔幸免山妻骂。看娇儿、绕膝更思亲,何年赦。
旧棨戟,青山亚,新绰楔,朝晖挂。尽经年,行田上冢,治家粗罢。
毛义自应求仕宦,向平且漫谋婚嫁。捧安车、奉母渡桑乾,当重画。
草阁凭消受。护茅檐、苍松落翠,高梧环牖。城北徐公美无度,才在卢前王后。
抛心力、豪苏腻柳。把卷六州难铸错,哭秋风、赋汝抛词手。
空唱破、旗亭口。
神仙将相原难就。笑人闲勋名富贵,男儿自有。收拾牢骚行乐耳,坐两秋香半亩。
偕老者、梁鸿佳妇。暮唱小山招隐曲,愿儿孙、森列当阶秀。
君更爱、蟾宫否?
展卷嗟行旅。写牢愁、碧波千里,一枝柔橹。不击虚舟天浩渺,漂泊何年才住。
算中酒、阻风情绪。十五年来淮海客,扣舷声、中有伤心语。
青篷下、听寒雨。
天涯兄弟离心苦。记当时谢家山馆,对君凄楚。得丧纷纭真偶尔,相见鬓丝如许。
数点雁、两行秋树,不用重寻石城艇,遣繁忧、只此堪凭据。
载一鹤、渡江去。
何处乞鱼艇,应怪雁声迟。多少青山红树,谁唱去来词。
想到平冈古木,梦落横塘小岸,各自有相思。莫笑伯时懒,公尚在京师。
水粼粼,石齿齿,草离离。人生转境堪念,怅惘概如斯。
只好卧游薮泽,便是燕居清旷,真个欲何之。烟水接天阔,让与白鸥嘻。
离奇夭矫,借怪树、为门天然圭宝。中有乔松,前代物、阅历几何人寿。
碧盖盘空,枯筋穴地,白雨苍皮溜。树犹如此,主人门第应旧。
怎奈屋少楼台,地无丘壑,拳石差堪漱。么鸟争含,红雨坠、万点朱樱如豆。
露井寻诗,平台啜茗,香染荀家袖。斜阳归去,郁然回首深秀。
仰屋和谁语。计年华、人生不过,数十寒暑。转忆四龄初识字,指点真劳慈母。
授经传、咿唔辛苦,母意孜孜儿欲卧,剪寒灯、掩泣心酸楚。
教跽听、丽谯鼓。
十龄骑马随吾父。历中原东西南北,乾坤如许。天下河山看大半,弱冠幡然归去。
风折我、中庭椿树。血渍麻衣初脱了,旧青衫、又染京华土,败翎折、堕齐鲁。
对酒不能饮,看鬓欲成丝。眼中咄咄怪事,谁可合时宜。
几许弓蛇薏苡,一片白衣苍狗,大概尽如斯。耳热勿击筑,劫急且围棋。
牧猪奴,屠狗侩,贩缯儿。黥徒伎俩,止此恩怨乌嘻嘻。
免狡竟遭人异,蚕巧那堪自缚,断送老头皮。奋袂为公舞,烂醉莫须辞。
蚤作文中子,晚号石徂徕。闲数江东名士,弟子尽邹枚。
堂上六经诸子,杖底千严万壑,窗对淀湖开。梁孟笑偕老,两拜告身来。
探龙湫,观禹穴,问天台。更看广陵潮势,八月走奔雷。
传说种花仙吏,仍是皱庭学士,九载舞衣陪。宦成奉亲去,双举介眉杯。
海内无多友。聚离踪、黄金台畔,一杯残酒。南北东西廿年路,别绪千回禁受。
君去矣、吾能归否,明日怀人何处最,记离亭、半树初黄柳。
一展卷、一回首。
君能使笔如挥帚,谅斯人天非无意,勋名终有。卿相之荣等闲耳,何事方为不朽。
莫但学、邹枚赋手。爱惜年华开万卷,笑尘容、碌碌随人后。
任馀子、曳履走。
愁似形随影。苦飘零、身如槁木,心如废井。尘海迷漫无处著,常作风前断梗。
触往事、几番追省,十载中钩吞不下,趁波涛、忍住喉间鲠。
呕不出、渐成瘿。
眼前一片馍黏境,黑甜中痴人恋梦,达人求醒。阅尽因缘皆幻泡,才觉有身非幸。
况哀乐、劳生分颁。历乱游蜂钻故纸,溺腥膻、醉饱怜公等,草头露、但俄顷。
烛灺铜盘矣。挂絺衣、几枝萝薛,晚风吹起。猿笛雁筝声拉杂,一带天河斜指。
论甲子、大夫强仕。不信东方编贝稳,笑昌黎、早落期期齿。
浑未免、聊复耳。
饥驱我亦愁无底。揖诸侯人呼上客,自称狂士。十载黄齑酸到骨,嚼出宫商角徽。
丰年少、甘为荡子。大噱仰天天也闷,肯登堂、浪进先生履。
沦落感、竟如此。
三落冬冬鼓。记今宵、十年师友,剪灯而语。酒映须眉人欢喜,那更三星在户。
簿醉也、平生堪数。廉让泉清曾共饮,古之人、默默心相许。
荼与荠、孰甘苦。
茫茫何处吾乡土。念江南莺花风月,可成宾主。介母莱妻同此愿,促买半山荒墅。
偕隐者、久安贫窭,仕宦人生须自量,再因循、可有丝毫补。
难道是、匆匆去。
蒋士铨(1725—1784)清代戏曲家,文学家。字心馀、苕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晚号定甫。铅山(今属江西)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乾隆二十九年辞官后主持蕺山、崇文、安定三书院讲席。精通戏曲,工诗古文,与袁枚、赵翼合称江右三大家。士铨所著《忠雅堂诗集》存诗二千五百六十九首,存于稿本的未刊诗达数千首,其戏曲创作存《红雪楼九种曲》等四十九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