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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镇海监盐政

  


  中国的盐资源丰富,盐业源远流长,对盐的专卖的历史也很久远。春秋时期,管仲推行“官山海”政策,开启了中国盐政管理之始。到北宋时,对盐业的管理已是朝廷增加赋税的重要来源了。镇海县(时称定海县,下同)因有长山盐场、穿山盐场,为北宋朝廷所重视,专门设盐监进行管理。

  话说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春天的一个下午,一个瘦弱的老者走进了镇海县衙,这个人就是已经在北宋文坛和娱乐圈大名鼎鼎的柳永。这天,他带了几个仆从,匆匆地从余杭县任上赶过来。此时,柳永是以镇海盐监的身份上任来的。

  大名鼎鼎的柳永来到东海之滨的镇海,自是惊动了县里的乡绅文人。当他在县城安顿妥当之后的第二天,县令周奇决定召集同僚和乡绅文人,当晚请他在县衙附近的酒楼吃饭,为他接风。

  那天白天,初来乍到的柳永一早就起来,带着一个小厮,想在县城临临市面,熟悉一下镇海的情况。为此,周县令专门派了一个公人陪同。镇海县城并不大,街巷弯弯曲曲的,坊肆却多。出了县衙,不远处就是三角街、上安坊,一路上街声沸腾,人来人往。虽无杭州的繁华奢富,却也显得小康祥和。柳永和小厮一边走一边看,只见街市上小贩所卖的海鲜,的确十分新鲜。看那海鲜,光蟹就有好几种,有青蟹、梭子蟹、石蟹、沙蟹;虾有对虾、基围虾及各种小虾;鱼的品种就更多了,都一样的新鲜,而且许多都是活的。当然也有卖酱腌干货的,有鳗鲞尧乌贼鲞等等,都是用盐腌后晾干的。柳永看得目不暇接,而有些小摊上卖的东西,许多为他所未见。

  这时,柳永指着一个木桶,问那公人:“这木桶里放着的,黑里泛黄的像粗泥浆的东西,是什么?”

  “哦,老爷!那是沙蟹酱。”公人道,“这种东西,是用海边上抓来的一种小蟹叫沙蟹的做的。把它洗净后,放在石臼里捣碎,加上盐腌制而成。有钱人家做蟹酱大多用的是梭子蟹。”

  “哦!”柳永听了,拈着胡须,沉吟了片刻。

  “那又是什么?”

  “那是咸泥螺。是用我们这儿也是滩涂上爬的一种软壳泥螺,洗净后,沥干水分用盐腌制的。”那公人又介绍道,“蟹酱和咸泥螺什么的,海边老百姓都把它作为日常下饭,穷人家靠它度苦日子呢!”

  “哦!看来这盐不单单是调味品,还是保存吃食的重要方法,正如许多地方人家腌大白菜一样的道理。”柳永叹道。

  “正是!老爷。”

  一路上,柳永和那公人边走边谈,所问的多是人情风物、地方特产和民风民俗。柳永最关心的,还是农人、盐民和渔民的生活...

  说话之间,他们来到了招宝山、巾子山下,但见山不甚高,却也林深坡陡。看那小路似乎有点陡,于是他们就不爬山了,沿山下小路往西,来到那石塘之上。但见海上浊浪一层层地往塘边涌来,海风很大,遥望天边,竟好像水天一色一样。柳永顿觉心胸开阔了许多。

  “若在年轻时,见此情景,我肯定要呼喊几声,还要填几曲词呢!而今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激情了!”柳永心想,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往事不由涌上心头。

  柳永的祖上世居河东(在现在的山西),后来因为祖上当官,渐渐地就移居到了福建崇安,也就是现在的武夷山市。幼年的柳永,他先是出生在父亲柳宜在山东济州任城县的任上,不久又随父亲在其他任上迁徙。到四岁时,因为朝廷不允许官员带家属赴任,父亲只得把他和他的母亲带回福建崇安老家。就这样,他从四岁到十八岁,都在崇安度过。

  崇安的山水清丽,山地较多,山上林木葱茏,山下溪涧纵横,水流清澈。柳家所在的山村,村民们都喜欢在家门前的池塘上遍种荷花,每到夏秋时节,荷花盛开,荷叶田田,给柳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山水的佳丽,钟灵毓秀,也激发了他的洒脱飘逸的人文情怀。

  因为出身仕宦之家,柳永在年少的时候,自是被父母管束得很严。除了在家塾念书之外,母亲还经常督促他的课业。好在柳永也是一颗读书种子,读书比较刻苦。他又天资聪颖,对于诗文又有自己独特的感悟。十四岁时,一天,他游览家乡的中峰寺。这寺在群山之中,需要沿着陡峭崎岖的石径,攀萝附葛爬过高冈,再涉水过溪穿过林莽方到。虽然在深山中,寺庙却建得高大庄严,梵呗声声,法相庄严,使柳永非常惊奇,于是他吟下《题中峰寺》一诗:

  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

  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

  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

  每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

  这诗惊动了寺里的高僧,对这少年的文才甚为感佩,把它抄录下来,留在了寺里,一时惊动了一方。

  十八岁时,受家庭的影响,此时已是风流倜傥、文采俊逸的柳永,决定进京参加礼部考试,那年是咸平五年(1002),柳永由钱塘入杭州。

  那时的杭州,虽非帝都,却也商贸繁荣,勾栏瓦肆人烟嘈杂;湖山俊秀,也有十里荷花;再加上文人荟萃,士女如织,说不尽的温柔缠绵。十八岁的青年,离开了父母的管束,青春的浪漫和蕴含的激情,真是一触即发之时。于是,他先不急着去赶考,而是日则流连山水,夜则沉迷烟花柳巷。就这样,他因为迷恋湖山美好、都市繁华,于是滞留杭州,沉醉于听歌买笑的浪漫生活之中。

  在崇安时,柳永就开始琢磨着填词。那时的词,自唐五代以来,开始进入由民间创作向文人仿作、到文人创作的变革时期,而柳永对词的琢磨、创作,起到了承前启后、改革词作的作用。在那时,京城汴京和杭州这样的温柔乡,以歌舞表演为生的歌伎,其表演效果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她们的生活处境。那演出效果则取决于演技和所演唱的词,演技靠的是个人的勤奋练习,而词则要靠词人填写。歌伎们为了使自己的演唱吸引观众,往往主动向词人乞词,希望能不断获得词人的新词作,使自己成为新作的演唱者,以给听众留下全新的印象,同时也希望通过词人在词中对自己的赞赏来提升名气。这使得柳永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杭州山水的秀丽,风气的绮靡艳丽,人物的温柔善感,激发了柳永的浪漫情怀和放荡不羁的操行,他出入歌馆楼台,为美丽温柔的歌伎写词,暂时忘却了功名利禄之心,他是沉醉在了西湖的柔波里了。

  1003年,孙何任杭州知府。这个孙知府不知是自律甚严,还是天生的眼界太高,一般官吏和士绅文人,很难被接见。柳永知道孙何也是少有才名,满腹经纶,又是一个能吏,于是想去拜见他,希望孙何能在朝廷推荐一下自己,为自己今后的礼部考试增加点把握。有一天,他来到孙何的府邸,却被门人挡住了。于是,他写了一首《望海潮窑东南形胜曳的词,前往拜谒。当门人把这首词拿到孙何那儿,孙何展开花笺一读,顿觉折服。只见那词写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孙何读毕,马上令人传见柳永。不久,这首词广为传诵,柳永也因此名噪一时。

  那时,文人以诗文干谒权臣求取功名的现象很多,柳永也不能免俗。

  在杭州大约过了两年,柳永觉得还是要边壮游,边向京师去,毕竟,在他的心中,还是以功名仕宦为正途的。

  景德年间(1004要1007),柳永离开杭州,沿着汴河到苏州,不久入扬州,在那里又度过了青年时期的一段放浪生活。大中祥符元年渊1008),词名已经誉满天下的柳永终于进入京师汴京(今开封),准备参加第二年春天的礼部考试。这时,他人未到,他的文名却早已经到京师了。

  那时,北宋承平日久,都城繁华极盛: 元宵佳节,皇帝会与民同乐,金吾不禁;清明时节,郊外踏青,修醼沐!,万人空巷;端午盛会,龙舟竞渡,锣鼓喧天。汴京风情,纸迷金醉。北宋时期,中国的传统文化,连同那饮食、宫室、器物等等之类的享受的乐趣都被发挥到了极致。柳永到了京都,凌云辞赋,一时将帝都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那一年,注定在柳永的一生中留下刻骨铭心的痛,他为旁人眼中的所谓弱冠时期的虚掷年华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大中祥符二年(1009),春闱在即,柳永踌躇满志,自信自己定能“魁甲登高第”。然而到了考试的时候,真宗皇帝却传下诏令,凡是考试文笔浮华绮靡的,都受到了严厉的谴责,柳永初试落第。愤慨之下,他写了《鹤冲天窑黄金榜上曳一词,发泄对科举的牢骚和不满,但他对中举出仕并未完全绝望。年轻的心,对失败的创痛的感觉是轻微的,不久之后,柳永已不再介怀,对试举仍抱希望。大中祥符八年(1015),柳永第二次参加礼部考试,再度落第。天禧二年(1018),长兄柳三复进士及第,词名甚隆的柳永却

  第三次落榜。

  到了天圣二年(1024),柳永第四次落第,愤而离开京师,与情人离别,写了著名的《雨霖铃窑寒蝉凄切》词后,他由水路南下,填词为生,词名更隆。柳永落第后,更是频繁地与歌伎交往,为教坊乐工和歌伎填词,供她们在酒肆歌楼里演唱,并常常会得到她们的经济资助,柳永也因此可以流连于坊曲,不至于有太多的衣食方面的担忧。他此后又在汴京、渭南、成都漫游。出成都后,柳永沿长江向东,过湖南、抵鄂州。这时,杭州、汴京的繁华旧梦、人世的炎凉和年华的蹉跎之感,常常袭上心头,令他感慨不已。其实,柳永的多次名落孙山,是因为那时的皇帝真宗到了晚年,一方面好道,一方面龙体不佳,于是把许多朝政大事交给了章献明肃刘皇后处理。到了最后,更是立遗嘱要年幼的仁宗尊刘皇后为“皇太后”,协理军国大事。于是,刘皇后从真宗晚年直到仁宗长大后独立亲政,一直都是垂帘亲政。没有政治经验的柳永,在他的词作中,屡屡表达了对太后垂帘听政的不满,加以他的文名,词作流传甚快,很快传到了深宫,致使柳永科举不第,并有了奉旨“且去填词”的逸闻,好像他久困科场的原因是“薄于操行”的行为不检点和写作淫词艳赋的原因,其实却是政治上的原因。

  时间到了景祐元年(1034),仁宗皇帝总算能亲自主持朝政了,于是他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一直漂泊在外的柳永听到后,立即从鄂州赶到京师。这一年春天礼部考试,柳永和他的另外一个哥哥柳三接同登进士榜。不久,他官授睦州(现在的淳安)团练推官。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上下,可谓是知天命的时候了。虽然是暮年及第,但柳永还是喜悦不已,同时,他的悲愤、委屈也自是不在话下。

  在淳安,柳永很珍惜这好不容易得到的为国效力、为生民谋幸福的机会,在自己的职位上兢兢业业。到了景祐四年(1037),柳永调任余杭县令,他因为抚民清净,深得百姓的爱戴,也更了解了民间疾苦。他本想在余杭县多做几年县官的,但屁股还没有坐热,到了宝元二年

  渊1039),他就被任命为浙江镇海盐监,只得匆匆地踏上了杭甬道上。

  看着镇海后海塘外的风浪,柳永思绪澎湃,往事跃上心头,久久不能平复。

  在石塘上踟躇良久,他们三人经永赖亭、镇波庙、慈化:,到观音寺进得城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柳永对镇海的风土人情,稍微有了点印象。

  暮色初上,柳永随着县令周奇来到县衙附近的三角街,那里有一座雅致的酒楼,名叫清风楼。到得门前,早就有县衙诸主事和士绅文人出来迎接,一一相互道了名字,表示仰慕之情之后,大家分宾主落座。

  对于柳永的文名,可说是座中无人不晓,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才俊之士,今天见了之后,见是一个瘦弱的老者,是一张典型的福建人的脸,肤色略显黑,留着小胡须,态度和蔼。众人看了,觉得有点惊奇。

  酒宴是丰盛的,桌上是蒸煮的海鲜和时蔬,都一律的新鲜。柳永看了一下,没有沙蟹酱和腌泥螺,想起那公人说的,沙蟹酱和腌泥螺是平常百姓或贫民的日常菜肴。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地活跃起来。县主簿站起来,端着酒杯说:“今日柳兄来,实是小县的荣幸,饮酒岂可无词? 可否请柳兄为我们歌一阕?”

  “哎呀,仁兄,我是浪得虚名,岂可在各位面前卖弄,”柳永也站了起来,“到今日,我也是江郎才尽了。”

  “柳兄不要过谦,以你的词才,我们是真心佩服。”另一位同僚起身作揖道。

  “是的,是的。”其他人都附和道。

  这时,县令周奇说道:“柳兄新来乍到,也不可勉强他。我早有安排。不是说 耶有井水处就歌柳词爷 嘛,就让这家酒楼的老板娘歌一首叶雨霖铃曳,诸位意下如何?”

  “好!”众人都拍手,只有柳永在座中无奈苦笑。早有人请上那老板娘,但见打扮不俗,身材婀娜,不用其他道具,就一副牙板,来到堂中,不慌不忙地吟唱起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唱毕,举座沉默良久。只见那女子已经是热泪盈眶,座中人多有拈须沉吟,故作镇静的,大家都被这首词感染了。还是周县令打破沉默:“文以感人,文以化民。柳兄此作,佩服佩服!”

  柳永赶忙起身作揖:“诸位,拙作误人,何况这首词也不适合今天的场合唱。你我还是勤于王事是正道,惭愧惭愧!”

  ...

  昨晚的酒宴结束后,柳永就决定第二天去看盐场。

  自从做官以来,特别是在睦州的时候,他接触到了许多穷苦的老百姓,他就觉得自己与昨晚的酒宴气氛开始疏远了,与自己过去在苏杭尧汴京的声色犬马的生活远了。睦州地处山区,土地贫瘠,农民一年到头辛苦地劳动,一年所得也仅够一家人果腹生存,碰到荒年,更是民不聊生。在睦州三年,柳永真正体会到了民间疾苦,少年时读到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觉得不可理解,此时却理解了。

  盐场有两处,一处离县城较近,在镇海江(现在的甬江)对面长山岭南边的长山桥,叫长山盐场;另一处较远,在穿山,叫穿山盐场。

  那天一早,柳永带着仆从,县里派了几个公人随行,经过静安门,经官渡用船渡过镇海江,到了对岸的觉海庙,然后沿着崎岖的道路,走过长山岭,远远地看到了海,那盐场就在海边。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长山盐场就在眼前了。长长一溜的一间间茅草房,门口都有一台大大的用土坯垒起来的大灶,灶上都有一大块拼接的铁盘。那铁盘都是统一的大小,柳永知道那是官府统一配给盐户的。几乎所有的锅都在冒着热气,灶膛里是熊熊燃烧的柴火。旁边是煮盐的人,男的一律赤着上身,虽是仲春,天气却还是有点冷,而那些男人的背上,已经是闪闪发亮,那汗流遍全身,把薄薄的裤子都濡湿了,那裤子上都是黄黄的泥巴。有几个蹲在地上添火,裤子似被扒下,露出股沟。女人们也是汗湿衣衫,打着补丁的衣服上,也是泥土和盐渍的污迹。脸上都是汗水,顺着眉毛滴下,眼角处还结着眼屎。无论男的女的,都是面目黧黑,蓬头垢面。

  随行的公人想让他们拜见盐监老爷。柳永看着这些几不成人形的盐户,心里很是难过,摆摆手,示意不要惊扰他们。早有二三个盐头过来拜见,衣着打扮比盐户体面很多,一个个赔着笑。柳永令他们带路,在盐场里看视一遍。和其他的盐场一样,那时的盐户基本上都是由官府派罪犯和民户充当,沿海的民户因为谋生艰难,无奈当盐户的就更加普遍。盐户获得官府的许可后,分配给卤地、荡田、煮盐工具等,以他们辛苦所产的盐抵税。北宋盐监给盐户分配的铁盘、篾盘以及后来的铁锅、盐板等,都无一例外地被编了号、入了册。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盐民必须按官府规定上缴额定的盐税,绝不容许生产和流通私盐。

  那煮海水成盐的铁盘圆形平底,由3至9块铁板拼成,十多块拼合的铁盘也并不罕见。衔接处用卤和石灰嵌塞缝隙,以防止渗漏。由于铁盘经火烧卤蚀,日久后就会引起脆裂,盐户只得再度拼合将就。每个铁盘厚度达3要4寸,重3000斤或5000斤。盐民每煎一只铁盘卤汁,能产盐150要250斤,每只灶一昼夜一般可以煮烧六盘卤。

  柳永见那盐场建在海边,有一水道通向盐场,供海水涌入。盐场上是一块块的盐田,即泥场,泥场之间是高高的塘塍,都有缺口可以和那水道直接或间接相通,以利海水的进入和排出。泥场是盐民刮泥、扒泥的场所,又被称为盐滩、盐场、晒场。泥场功能很广,堆泥、晒泥、淋卤、储卤、晒盐、储盐,乃至收藏生产工具等,都要用上它。大潮时,海水经过水道及缺口,漫入了泥场,这就是“纳潮”。潮水小时,海水进不了水道,盐民只得用水车将海水车进来,这是人工纳潮。

  一路上,柳永和盐头及公人们边走边看,他问得很详细,很快就对盐场及盐工晒盐的工序等情况知道了个大概,对盐工的情况也了解了许多。

  第二天,他又马不停蹄地到穿山盐场去...

  柳永对盐民产盐情况进行大致了解后,心中总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他们终年忙于晒盐,却还是这么穷,这么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为了解开这个疑问,他决定在盐场住下来,近距离地接触盐民。

  穿山盐场因为离镇海县城远,所以有为盐监修的房子,于是他向周县令打了招呼,就搬到盐场来住。那房子离盐场不远,在穿山市上,步行半个时辰可到。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柳永便穿上便服下盐场了。头几天他还带上一个仆从,叫上盐头,后来对盐场情况和盐户大致熟悉了,就不带其他人了。

  那天,风和日丽,是晒盐的好天气。柳永一早来到盐场,见那盐场上,早已经在煮盐卤了,有的在车海水入场,有的在刮泥,有的在淋卤...盐户大多一家老少都上工,分工合作,在晒盐、煮盐的各道工序上忙碌着。柳永想找个盐户聊聊,为了方便,他走到盐场东北角与其他

  盐户家离得远一点的一户盐户家里。那盐户家男主人也认得他,见柳永一身短打扮,不知什么事,呆了一会儿,有点儿害怕。柳永说:“你不用怕,也不要声张,我来看看,不碍你干活。我知道你叫程小七。”那小七心中虽然还是疑惑,但活儿太忙,也就不去管他。毕竟人穷活忙,敬官府的礼节,在小民是不讲究的。而官府中的人,只要小民听话、缴税,也大多不去计较,何况是盐户。

  小七家有两间低矮的茅草房,门前有一台灶,一个铁盘,一个柴火堆,其他的晒盐煮盐工具摆得满地都是。房中并没有长物。小七娘子和她的几个孩子在大灶的各个膛口忙着添柴、拨火,小七用木桶担盐卤往大盘上倒,卤开始冒着蒸汽,有白白的盐晶在盘边沿析出来。柳永见那小七随便挽着个髻,照例的赤着上身,皮肤黝黑,因为正当壮年,肌肉很是发达。他家娘子穿着齐整些,除了添柴,还时不时要帮着小七用木棒搅那盘中的热卤。

  柳永在旁看了良久,偶尔与小七聊几句。对其中一个孩子说:“让我来帮你添柴拨火吧。”孩子看了一下父亲。小七看柳永有搭把手的诚意,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于是,柳永就帮着干活。灶边火热,再加上热卤蒸发,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中午吃饭时,柳永回了趟住地,下午

  继续来小七处打杂。这样过了几天,柳永已和那小七混熟了。柳永只是嘱咐小七不要让别人知道。

  第五天早上,柳永照样来盐场,下午没来。小七有点惊异,稍后也不放在心上了,知道那老爷毕竟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夜幕降临的时候,小七正要和娘子、几个孩子在场:中吃饭,只见柳永拿着个鼓鼓的包袱,来到:中。柳永说:“小七,今天我和你喝几盅。”说罢打开包袱,取出旧荷叶包着的几样熟食来,有两只盐水鸡,一大块猪头肉和一包花生米,最后拿出一个盛着酒的瓷壶来,一起放在板桌上。小七和他娘子很是吃惊,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柳永说不必辞,坐下大家一起吃。小七只得叫娘子把碗取出来,用水洗干净了,把猪肉切了,倒上酒,几个人一起吃饭。孩子们见那好菜,一个个瞪大了眼,不顾父母的呵斥,争着从碗中夹肉吃。柳永心中一酸,示意小七夫妇不要约束孩子。他见那桌上原先放着的,只有一大碗青菜,一大碗沙蟹酱,还有一大碗切成一段段的什么蔬菜的茎,汤汁上漂着一些白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哦,那是臭苋菜梗。”小七回答,“我们平时都吃的,你们老爷都不吃的。”

  “和蟹酱一样?”柳永想起了那公人的话。

  “一样!穷苦人都吃的。”

  柳永夹起一条尝了一下,觉得又咸又涩,那茎皮是粗粗的纤维,只有茎中的肉还可以下咽,而那臭味倒还可以忍受。

  “这个下饭吃才好,下酒却不可。”小七喝了口酒,对柳永说,“柳老爷看来和别的老爷不同。”

  “有什么不同?”

  “别的新老爷来了,到盐场一转就走了;别的老爷年终收税时来一下,不会住下来,平时有盐头和其他公人呢。别的老爷到我们身边,汗味都把他熏走了,何况还帮我们煮盐?!这几天,我看把您老累坏了吧?”

  “没有。出点汗罢了,也没帮上忙。”

  三人边吃边聊。柳永问了许多盐户的生活、晒盐煮盐和盐税缴纳的事情。结合这几天的观察,他已经对盐场的情况很熟悉了。纳潮是产盐的第一步。接着得刮泥。刮泥的季节在每年的三月、伏天、九月,但泥的咸度有所不同。伏天泥称“伏泥”,最咸。三月刮的泥称“桃花泥”,

  咸度稍逊,九月称“菊花泥”,咸度明显降低。当泥场上的海泥直接受到风干日曝后,表层泥土泛起盐花,刮泥的时机到了。盐民或者用牛耙耙,或者用铁铲铲,把表面1要3厘米的浮咸泥刮起弄碎,倒入事先备好的土墩。咸泥堆起来的高度在1要1.5米左右,面积大约为泥场的十分之一,在泥场中似乎形成一个岛屿。刮泥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备足一整年生产海盐的需要。

  接下去是淋卤。塯(就是“溜”)是淋卤设备的总称,它位于土墩的边缘,四周隆起,中间凹空,底层铺垫稻草,缸底埋有竹管,竹管另一头通向形如巨碗的溜缸 (卤缸)。溜的旁边有溜水潭,储满海水备用。晴天,从泥堆中取出足够装满卤缸的咸泥,先摊晒在土墩之上,让咸泥再风干日曝,除湿变燥,多次往咸泥中泼入海水,再从溜水潭里取海水淋泼浇灌,目的是增加咸泥的咸度。此时,溜面水的深度要保持在5厘米左右。一昼夜后,卤从溜底循竹管渗入卤缸;3要7天后,溜咸泥淋卤的工艺流程告竣。接着,把握卤的浓度十分重要,因此卤汁要及时测试。那时,明州地区测卤使用的是来自广东的石莲,将10只石莲分置于两根竹管之内,管口用竹丝隔定,把它们探入卤井。只有全部石莲都浮起时,卤汁才可以取用。盐民反复熬卤,多次测卤,为的是获得浓度合格的卤汁。卤浓度足够了,方才可用柴草来烧煮铁盘里的卤汁。铁盘放在巨灶上,一个巨灶有多个灶膛,蹲在一旁烧煮的人也不止一个,而每个灶膛好比“狮子大口”,需要吞没大量的柴草。由于从早到晚都要盯着灶膛,盐民的眼睛也受到强烈的刺激,很多人得了眼疾,双目失明的也十分常见。

  由于要用大量的柴草煮盐,附近的柴草砍完了,就得去深山采樵,这既劳累又冒险,成本也高得惊人。据统计,每烧煎一次灶,薪柴成本支出占了盐收入的一半以上。

  “一年全家辛苦,缴了官府的税,还去买柴草的债,像我们这样人家,也只混得一家人勉强果腹活命,唉!”小七顿下酒碗,重重地叹口气。

  “还有盐头也要白拿我们的盐呢!”他家娘子说。

  小七用眼白了一下老婆。

  对于盐头盘剥盐户的事,柳永早有耳闻。

  盐头直接监督盐户的产盐,对每台大灶和铁盘的产盐除按朝廷的规定收取盐税外,还要监督盐民不得私藏盐和卖私盐。每次收盐时,总是少称点重量,从盐民那儿盘剥;盐民有超出的产盐,他们除了强索豪取外,还要以比官府收购价低的价格强买,再卖给盐商。所以盐民敢怒而不敢言。

  柳永从第一天到盐场,就对这些盐头的勾当有所察觉。除了盐头,柳永还觉得朝廷过分依赖盐业,征收重税,是造成盐民生活穷困的主要原因。对此,柳永觉得非常无奈,他知道,为民请命何其难啊...

  回去的时候,小七让自己的大儿子为柳永带路。一路上,漆黑一片,柳永又问了这男孩盐场其他人家的一些情况,得知其他盐户家的情况与小七家都差不多。柳永觉得,自己作为盐监,还是应该尽量为盐户办点事。

  几天后,柳永在心中思量已定,于是把盐监里的办事人役和各盐头召集起来,大家计议。那天,一应人员都到了,都集合在堂中听新老爷训话,一些人打听得新老爷最近一段时间都在盐场里转,都心里有点不安,觉得这老爷好像有点与众不同了。

  柳永在堂上坐了,回顾一圈后,缓缓说道:“诸位,本监到此署理盐政,还望各位关照。盐税系国家大事,少不得大家齐心协力,勤于王事。然而产盐煮盐,须得有盐户,不可逼榨太甚,导致釜底抽薪,反而于国于民于各位都不利。故此,从今后,请诸位依规征税,不可节外生枝,额外盘剥盐户。如有发现,本监当依律处置。”堂下各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几个相互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下。良久,柳永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命散去。

  此后,盐头有所收敛,但私底下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柳永只是新官三把火,等劲头一弱还不是和前任盐监一样。因此,都先冷眼看着。谁知这柳永也是痴,没有事不回县里,平日只在几个盐场转,没事时读书吟词,人变得更黑了。收税过秤时,他都在旁边看着,没有他在,不让过秤。时间一久,盐头们心里都暗暗着急,心里恨得痒痒的,而盐户们却都很高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中秋佳节。一日,柳永在堂上处理公务,只见仆从来报“押袋张老爷来访!”柳永停下手头公务,忙命引张老爷进来,心里有点疑惑: 张守来到不知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那押袋张守进到堂中,两人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

  “张兄这几天去了几个盐场,一向辛苦,今天不知有什么事?”柳永首先发问。

  “没什么事。去了几个盐场,自您来后,盐税收缴正常,我等甚为佩服!”张守恭维道,“这不,中秋佳节到了,诸同僚和众盐头托我来看看您。”

  “张兄过奖!”柳永笑道。

  两人在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坐了约半个时辰,只见那张守从顺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放在茶几上,对柳永说:“柳老爷,这是我们几位同僚和诸盐头孝敬您的一些意思,银票一千两,请您笑纳。”

  柳永一惊,情绪平复后,正色对那张守说道:“想来张老爷也应该有吧。盐户一年到头煮盐所得,仅够活命,而诸位上下其手,竟有如此所得!我恐怕收了要遭报应,我劝你们各位积点阴德吧!”

  说得那张守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柳永将那银票掷还张守,喝令送客...

  那时的盐政职位,为官吏发财的肥缺,许多人都想在这些位置上捞点钱。柳永上任之后的清廉举动,反而阻碍了他们的生财之道,因此惹得同僚和诸盐头普遍不满。柳永也深知他们上下巴结,凭己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这种现状的,只能在一天尽一日盐监的责任,不让他们盘剥盐民。对于盐民之苦,他写了首诗,为《煮海歌曳:

  煮海之民何所营? 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盐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咸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爇。

  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

  秤入官中得微值,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余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在诗中,对盐民的深重灾难和灾难的根源揭示得相当深刻具体,表现出对盐民的深切同情。最后,柳永通过母富子贫的比喻,指出官府应该有责任解救盐民于倒悬,并以改革庞大的军事编制为前提,建议废除盐铁税收,呼吁宰相担当起这个职责。这些话虽然不是很现实,却是他作为仁厚长吏的肺腑之言。

  庆历三年(1043),当了四年镇海盐监的柳永,告别镇海,调任泗州判官。他虽然没能改变盐政的弊端,但却在镇海留下了清廉的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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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轮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碱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
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從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
太平相业尔惟鹽,化作夏商周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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