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如此梦幻与迷离。 边塞诗人岑参,正如他的诗句一般,花落雪融,颠沛流离。未能达成所愿,终其一生还是在路上。入蜀西川,成为了他人生最后的旅程。 唐,永泰元年(765年),剑南西川节度使严武突患疾病,死于成都。 严武病逝后,昔日手下大将剑南西川兵马使崔旰等人向朝廷请立大将王崇俊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因安史之乱而惊魂未定的唐王朝担虑蜀中诸将势力膨胀,往后不听中央调遣,转而任命郭英乂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 为替朝廷斩绝后患,郭英乂赴任蜀地后,先即诬杀与他争夺节度使之位的王崇俊,随后召唤在外抵御吐蕃的崔旰回成都,好一并处之。崔旰未回,郭英乂就亲率大军,打着援助抵御吐蕃的幌子,讨伐崔旰。 结果郭英乂反被崔旰击杀,蜀中邛州衙将柏贞节、泸州衙将杨子琳、剑州衙将李昌巙等人随即起兵讨伐崔旰。这场唐王朝君臣之间相互狗咬狗的内战,搅得蜀中局势大乱,烽烟四起。
大历元年(766年)二月,唐代宗命相国杜鸿渐任剑南西川节度使,赴西川平乱,任岑参为正四品的嘉州刺史同往。随行的幕僚中,还有时任工部员外郎的狄博通。 狄博通与一代名相狄仁杰同宗,系狄仁杰之子狄光嗣的侄儿,同时也是大诗人李白的好友。 前往成都的道路上,岑参与狄博通朝夕相处,互为新知。时常在一起把酒言欢,登高出游,或议家国大事,或念同袍好友。 岑参对这位幕僚友人有着深厚的情感。二人登临成都府楼时,岑参还作诗《陪狄员外早秋登府西楼,因呈院中诸公》,诗曰: 常爱张仪楼,西山正相当。千峰带积雪,百里临城墙。烟氛扫晴空,草树映朝光。车马隘百井,里閈盘二江。亚相自登坛,时危安此方。威声振蛮貊,惠化钟华阳。旌节罗广庭,戈鋋凛秋霜。阶下貔虎士,幕中鹓鹭行。今我忽登临,顾恩不望乡。知己犹未报,鬓毛飒已苍。时命难自知,功业岂暂忘。蝉鸣秋城夕,鸟去江天长。兵马休战争,风尘尚苍茫。谁当共携手,赖有冬官郎。 诗中末句“谁当共携手,赖有冬官郎”更是直白地表达了愿与狄博通这位冬官郎一道建功树业,携手并进的想法。
秋八月,杜鸿渐平乱的队伍抵达成都。审时度势之后,原本是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杜鸿渐却畏于崔旰的兵势,不敢问其罪,反而请求朝廷授崔旰为节度使。
唐代宗碍于时下吐蕃入侵、关中混乱的局势,无奈只得委于崔旰大权,授其为西川行军司马,又授柏贞节、杨子琳为刺史,让他们罢兵归镇。 唐王朝的妥协,换来了藩镇势力名义上的归顺,蜀中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是年冬天,狄博通奉命巡视西山边防驻军,岑参也即将赴嘉州(今乐山)上任。分别之际,岑参作诗《送狄员外巡按西山军》赠别,诗曰: 兵马守西山,中国非得计。不知何代策,空使蜀人弊。八州崖谷深,千里云雪闭。泉浇阁道滑,水冻绳桥脆。战士常苦饥,糗粮不相继。胡兵犹不归,空山积年岁。儒生识损益,言事皆审谛。狄子幕府郎,有谋必康济。胸中悬明镜,照耀无巨细。莫辞冒险艰,可以裨节制。相思江楼夕,愁见月澄霁。 诗中,岑参对狄博通直言自己对于西山驻军的不成熟政见,同时对于好友才干寄以充分信心与殷切期望,惜别之情犹如独上高楼愁见月。 大历二年(767年)六月,岑参赴嘉州刺史任,世称“岑嘉州”。 在嘉州(今乐山)上任的一年多,岑参虽说是朝廷委派的地方刺史,却早已被架空了权力,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木头人。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不愿与西川节度使崔旰同流合污,敛财伤民,终日担惊受怕,保不齐哪天就被谁砍了脑袋。 大历三年(768年)七月,岑参决定罢官解印,沿岷江而下,东归长安。哪知行船至宜宾,却遇到杨子琳叛军在下游泸州杀人作恶,而不得继续向前。 岑参有感于朝廷势微,地方作乱,而自己也已经是江湖中人,远于朝廷。不得法,岑参只得溯游而上,回成都再做打算。
九月,岑参行船至岷江一处峡口稍作停歇。诗人走出船外,但见沙岸边芦花摇曳,山体垂直,峰势如削,秋日江水气势汹涌,拍打石壁震耳欲聋,仿佛间地动山摇。面对如此景象,岑参忆起了入蜀三年来的光阴种种,忆起了成都的新知狄博通。 而这位岑参曾想要“共携手”的冬官郎狄博通,却在这一年的时间内由工部员外郎调任为皇帝身边的侍御史,成为提笔断权,治理国家的重才。 成为皇帝身边的贤达,辅佐君王治理朝政,狄博通的境遇不正是岑参毕生所求吗? 一位是直上云霄,前程锦绣。一位是宦途绝望,行路艰险。如此的强烈的对比与反差,让诗人产生无限的落寞与心塞。 宦海沉浮,两度出塞。岑参追寻了一生的庙堂终是与自己渐行渐远,想要遥归故里,却又受困于江湖。命运,在岑参最困顿的时候,再给了他一记重重的嘲讽。 行船之上,秋风渐起。迎风而立,诗人岑参沉吟,一首《青山峡口泊舟怀狄侍御》,诗曰: 峡口秋水壮,沙边且停桡。奔涛振石壁,峰势如动摇。九月芦花新,弥令客心焦。谁念在江岛,故人满天朝。无处豁心胸,忧来醉能销。往来巴山道,三见秋草凋。狄生新相知,才调凌云霄。赋诗析造化,入幕生风飙。把笔判甲兵,战士不敢骄。皆云梁公后,遇鼎还能调。离别倏经时,音尘殊寂寥。何当见夫子,不叹乡关遥。
安史之乱让盛唐变得满目疮痍,地方势力割据又残酷杀戮,河山失色。一路走来,岑参历经塞外风沙,巴山蜀水,见过太多的历史权争所带来的战乱。到最后,功名没有捞到,朋友也都散了。 功名利禄不值得。 回不去的是年少的单纯时光,回不去的是远在记忆中故乡的嵩南草堂。大历四年(769年)冬,在成都旅舍等待归去的岑参,将一生的执念释怀,享年约五十二岁。 一千多年后,这位曾经在“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大雪中迎风吟唱的诗人停泊过的青山峡口被后人称之为“碧水丹山”。在这“碧水丹山”之侧,一座叫高场的小镇枕水而居。 高场镇的居民,宜屏快速路往来的人们,当你透过车窗见到这雄浑旖旎的山水景象时,可知道他来过这里,可知道他心中绵绵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