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诗歌的艺术风格
李贺(790—816),字长吉,家居福昌昌谷,世称“李昌谷”,因是高祖李渊的叔父大郑王李亮的后裔,他又自称“唐诸王孙李长吉”,但至李贺一代,已经家道中落,可谓贫寒。李贺是中唐到晚唐诗风转变期的一个代表者,也是继屈原和李白之后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是中唐时期最独具色彩的诗人,李贺的诗天马行空,色彩和语言冷艳而奇丽,在中唐乃至中国整个诗歌史上,都可以说是独辟蹊径,自成一家,有“诗鬼”之称。
李贺诗的艺术风格,简单来说,长处在修辞设色,短处在谋篇立意。在修辞设色上,善用“血”、“鬼”、“老”、“死”、“泣”等悲伤消极的字眼,风格诡谲。常人趋吉避凶,写鬼一般也是阴司报应之事,带有道德教化的特征,而李贺主动构建死亡世界,与其个人生活和精神气质紧密相关。
在李贺短短27年的生命中,流传下来有243首诗歌,其中神鬼诗占了近四成。“神鬼诗”自李贺之后,可谓正式成为了一种体裁。他的诗中少见游仙诗的清新飘逸、逍遥脱俗的风格气质,而落入阴森可怖,面目狰狞的鬼哭神嚎,充斥着对生命意义自由的向往。他的诗里,或许由于李贺的宗室身份,他对于建功立业有强烈的渴求;有对理想世界——仙界的描述和向往;有对宇宙生命的思考。
致酒行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主父偃游历诸国,“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西赴长安后依旧“诸侯宾客多厌之”,却终于被汉武帝所赏识,拜为郎中,一年之内又升为中大夫;马周游于曹汴之间,及至长安,都受尽屈辱,之后做了常何的门客,因其所做的文章终于获得唐太宗李世民赏识,死后追封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
李贺以他们二人自比,表现出得遂壮志、否极泰来的盼望,而不甘于平庸、任人调遣的生活。他自己在《野歌》中说:“男儿屈穷志不穷,枯荣不等嗔天公。寒风又变为春柳,条条看即烟濛濛。”表达自己的不平。但他的理想却遭到嫉妒和诽谤,因父亲的姓名被攻击是“轻薄”。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诗人的愤慨也尤为强烈:“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少年正应当有凌云壮志,有谁会怜惜你困顿独处、唉声叹气呢?诗人如是说。
伤心行
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
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
灯青兰膏歇,落照飞蛾舞。
古壁生凝尘,羁魂梦中语。
杜牧说李贺歌诗“盖骚之苗裔也”,因为相似的身世和现实语境,李贺对于屈原与楚辞有特别的理解和认同。他的奇绝、幽冷,正是继承于此。“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王琦注道:“学楚吟,学楚辞哀怨之吟”。全诗没有一字提到伤心,但每一句、每一个意象,都为此服务,这是以修辞为中心的修辞文学观,注意语言,风格表现为奇、艳、密。这样的创作方法,辞彩比结构性更重要,利用“意象群”进行表达,呈现出类似于蒙太奇的效果。
由于家庭背景、疾病和早衰,李贺过早的产生了对有限生命的思考,主动选择了审丑,而丑的本质是对死亡的焦虑。他认为时间永恒,生命短暂,“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他对于时间的叙写也完全具象化。
天上谣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不同于“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的凄冷孤寂,李贺笔下的《天上谣》是他代表性的乌托邦——瑰丽祥和,流光溢彩:黑夜里的银河水波潺潺,流云模仿水声,里面闪耀着点点群星;桂树绽放,佩缨摇晃。拂晓的时候,弄玉卷起帘子,梧桐繁茂、青凤娇小;仙人王子晋在云烟里吹起玉笙,呼龙耕烟,种下瑶草。仙女们身着白衣,漫步南海青洲;羲和载着太阳,人间沧海桑田,时光流逝,似乎一切都不值得留恋。对于仙境的向往,代表这李贺对于现实的不满。理想背后是虚无之下的空洞状态。
李贺笔下的神仙形象与女性为主,重容貌、神态。具有明显的世俗化特征。李贺有对独特修辞的开创性运用,“银浦流云学水声”是听觉与视觉的通感,反映出诗人对事物超越一般经验的敏锐感受和深刻体会。《天上谣》充满着李贺浪漫主义的气息,喜欢用想象对神话加以改造:秦妃卷帘,王子吹笙,将本是遥远的形象具体展开,神与人相结合,显得生意盎然。李贺的浪漫主义不同于前人,他在保留对现实世界关注的同时,更多的从外界走向内心,更关注个人意识,来表述出来。
总的来说,李贺是超现实的诗人,是主体性强过前人的浪漫主义诗人,他清楚的看到理想是虚妄的,这种清醒的绝望构成了他诗歌阴郁的背景,即使金碧辉煌,依然有着浓郁的死气。余光中说:长吉是属于现代的,不但是意象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即使象征主义的神龛之中,也应该有先知的地位,他是一位生的太早的现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