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战国时期的楚国贵族,一个是安史之乱前后的贫苦知识分子;
一个是“博闻强识,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的重臣左徒,一个是应试落第,困居长安十年之久,于战乱中奔波,苦觅皇室的小官左拾遗;
一个是浪漫主义诗人,一个是现实主义诗人......
这样比较下来,似乎很难将这两人联系起来,但是在更高层次的信仰、精神和人格上两人又存在着一些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些相似跨越了时空界限和地位履历,呈现出一脉相传的渊源。
屈原有着儒家的君子人格和意志,他以美人喻君子,以香草比德行,心中燃烧的是与宗族情感相联系的忠君爱国之火;杜甫生在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自幼立下济世报国之志,儒家思想教育的影响。所以可以看出,儒家思想贯穿了屈、杜的整个生命旅线,至死不渝。
爱国之情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们的生命,光是贬谪流放不足以让屈原绝望,然而国君死了,国家亡了,却使屈子毅然走向死亡;虽早过了不惑之年,听闻天子落难,杜甫决然抛下家庭,孤身寻主,历经波折,抵达凤翔,终得安心。
屈原忠直,哪怕因小人馋讥流放,也决不妥协;杜甫耿直,以卑弱之力为房琯求情,哪怕触怒天颜,遭遇贬谪也绝不后悔......
比较了屈原和杜甫的部分异同,不难看出,他们的人格精神确是渊源深厚,这种相似对一个人的影响远远大过阶级和时代背景。
杜甫经历了国破山河碎,孩子因饥饿夭折,有志不能伸的悲惨人生,大半生都处于困顿窘迫的潦倒之境,这比屈原放逐之痛来得更彻骨,更摧磨人的意志,可以说所谓王道政治将更大的残酷给予了杜甫,他信仰王道却切身受着来自于君王政治的伤害。
在此情况下,杜甫也对信念产生了怀疑。他也曾怒吼“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他也曾失望“纨绔不饿死,儒官多误身”,他比屈原更直接的提出了对儒家思想的怀疑,甚至我们会怀疑他已经要放弃儒家信仰了。
然而,他没有放弃,也没有像王维一样去寻找另一条更为舒坦的道路。我想他这里的“怀疑”其实和屈原是一样的,他们只是对深深信仰的东西的失望的发泄,所谓爱之深而责之痛。
所以在一番发泄后,杜甫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会哭“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他会忧“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呜呼!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就是杜甫,一个在儒家一重世界里执着前行的人。
然而,杜甫为何没自杀的问题还没解决,哪怕他最终也是悲惨的病死在一艘小船中,但是,是什么给予了杜甫坚持下去的力量,而没有选择“解脱”?难道贵族出身的屈原就比历经苦难的杜甫的心灵更脆弱吗?
我觉得是希望,杜甫心中还有屈子已不存在的希望,也就是信念。但是这种信念不再是单纯的君子王道信念,而是参杂了人生百态的感情。
当时,虽然经历了安史之乱,但唐王朝并没有灭亡,皇帝依然还在,也就是杜甫的政治理想还没有完全破灭,他的心中还有忠情,而楚王已是亡国之君,屈原心中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了,出身楚国王室的他一时家国俱灭,哪还有什么精神支撑?而且杜甫是个重情的人。他还有妻子孩子,怎能忍心抛下他们独自离去?
最后,杜甫心中更大支撑在于“以一己之心为万民之心,以个体生命承担整个社会和历史的命运,把个人命运与世人和历史命运系在一起”,也就是他心中真正放不下的是黎民百姓,那些同他一同受苦,一同罹难的贫苦之人。
杜甫这种精神其实与基督颇为相似,以自身的受苦来传达爱和信仰,来让他人获得拯救。但是,基督是相对于现实世界的二重世界,对于儒家来说只有一重现实世界,“未知生,焉知死?”
杜甫拯救的不是当时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百姓,而是后世的许许多多的人,有诗人,有文人,有失意的政治家,有普通贫苦的士子......他虽然没出过儒家的一重世界,但他为自己搭建了一方温暖的支撑,照亮了前路,哪怕走的艰难,哪怕产生过失望怀疑,但他在切身体味百姓之苦中又回到了深化了的儒家伦理和道德自觉,他将自身的命运与国家百姓的忧苦喜乐紧紧绑在一起,完全执着于现实人生,而不求个人解脱。
儒家的一重世界似乎给予了中国诗人深厚的苦难,他们的出路从自杀,惨死,到另寻他路的放弃,为我们带来或悲或喜的感受,而且在此之中,他们强大坚毅的人格力量,执着向前的精神品质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
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憍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
何毒药之謇謇兮?原荪美之可完。
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
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少歌曰:与美人抽思兮,并日夜而无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
既惸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
道卓远而日忘兮,原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乱曰: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低徊夷犹,宿北姑兮。
烦冤瞀容,实沛徂兮。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未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
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
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穾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氾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悲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陁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挐黄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敶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嬉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敶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沈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