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让人咬牙切齿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6岁时你在干吗?笔还拿不稳吧,别人的6岁,已经写了几百首诗了。
9岁时你在干吗?看书还得看拼音版吧,别人的9岁,读隋唐超级大儒颜师古注释的《汉书》,挑出一大堆错误,写了10卷长的《汉书指瑕》了。
14岁你在干吗?作文刚刚开始不用“我是红领巾”这类句子吧,别人的14岁,已为“初唐四杰”之首,和自己叔叔辈的文学大咖并驾齐驱了。
15岁你在干吗?被校长夸学习好兴奋的睡不着吧,别人的15岁,已经著《乾元殿颂》,深得当朝天子高呼“奇才难遇”的赏识了。
16岁你在干吗?还不知道中国行政级别有几层吧,别人的16岁,已经一举高中踏入仕途,官授朝散郎,从七品,差不多现在副县长级别了。
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只是,这么早的你见过吗。
中国文学史上不乏天才,但如此耀眼跋扈的,也唯有他了吧。
对,就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王勃。
《旧唐书》中是这样提及王勃的:“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与兄才藻相类,父友杜易简常称之曰;此王氏三珠树也。”
自小就被冠以神童的光环,才华初露锋芒。初涉大唐文学江湖,就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得志,胸怀报国宏图,在对刘右相的上书中说:“辟地数千里,无益神封;勤兵十八万,空疲地卒。警烽走转,骇秦洛之甿;飞刍挽粟,竭淮海之费。”
此书得到了刘右相的赏识,被举荐为朝散郎。此时的王勃,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名震天下的孟郊45岁中进士,文坛巨匠苏洵也是大器晚成。如此早,又如此高的起点,对王勃来说,应该是羡煞旁人了。
不作死不会死。一篇文章改变了王勃的命运。
在王勃任沛府修撰时,有次恰逢沛王与英王斗鸡(沛王是唐高宗李治的第六子,长得俊秀无比,老妈是武则天),王勃为了给沛王李贤助兴,写了一篇《檄英王鸡》。
檄文是什么,是古代用于征召,晓谕的政府公告或声讨、揭发罪行的文书,现在也指战斗性强的批判和声讨文章。
这就好比用国家公文写了一篇八卦娱乐,自己还得意的了不得。
文章传到唐高宗那里,皇帝大人勃然大怒。
一来这家伙仗着自己年轻有才不务正业,亵渎国家公文;二来这文章虽说是玩耍助兴,但有在两王之间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嫌疑。
玄武门之变,还是触目惊心的。
本来前途无量的十佳少年,瞬间列入了朝廷的黑名单。
如果好好蛰伏,哪天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年轻的王勃还是没能抓住机会。
671年秋,王勃从蜀地返回长安参加科选,他的朋友给他谋取了一个参军之职,就在他任虢州参军期间,有个官奴犯罪,他们怕走漏风声,暗自杀了这个官奴。
如此王勃犯了死罪。幸而遇到皇帝大赦,没有被处死。否则就像才女鱼幼薇的下场一样了。
这次灾难,虽然幸运没丢了命,但也宣告了他仕途的终结。
苏轼被贬黄州,写下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白居易沦落江州,释放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落寞。
不知,王勃仕途的终结,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是不是能创作出震撼千古的名篇之作。
然而,巨星陨落前,总会亮的璀璨无比。
王勃的文学之路,也在一次偶然的盛会上,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前高度。
劫后余生,上元二年(675年)秋,赋闲在家的王勃前往交趾看望父亲,路过南昌时,赶上都督阎伯屿新修滕王阁成。
滕王阁自古闻名遐迩,既然到了南昌,王勃自然要去领略一番。
此时阎都督正打算办个文学沙龙,闻说王勃路过,心想请各大咖来坐镇必然能上头条,于是下了邀请函。
阎伯屿的女婿吴子章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才子。重阳日这天,恰逢阎伯屿生日。岳父大人有意让乘龙快婿出出风头,就在滕王阁大宴宾客。
吴子章推敲好几天,提前写了一篇序文,准备在席间当作即兴所作书写给大家看,这样显得倍有面子。
宴会上,阎都督说:“承蒙大家关照,今日滕王阁修毕,众此一聚,不妨挥毫泼墨。”然后让人拿出纸笔,假意请诸人为这次盛会作序。
大家都知道他的用意,连忙都说“不才不才......”“不敢不敢......”“不行不行......”
吴子章一看表现的时候来了,正了正衣领,准备提笔。
就在这个时候,王勃站起身:“放着我来。”接过纸笔当众开写。
这显然就是砸场子啊。
阎都督一看,火爆脾气上来了,忍着没发,拂衣而起转入帐后,借故退席。
现场的气氛就是这样的:一个生气的岳父,一个憋火的女婿,一群尴尬的宾客。只有王勃,兴致冲冲,还很来劲。
岳父大人虽然借故离席,但还是很好奇,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于是派人过去看看他写了什么。
听说王勃开篇写到“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都督漠然一笑:“不过如此”。又闻“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都督想,也就这么着吧;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都督坐地而起,再闻“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都督感慨:“此真天才,当垂不朽。”
此刻他知道,一篇千古奇文已然横空出世。
这也许就是文人墨客的雅量吧,再怎么看不顺眼,遇见天才,还是服气。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高潮还在后面。
王勃一气呵成的《滕王阁序》,正如明星走红毯一般被狂拍狂追捧,得意万分。
可在吴公子看来,这就好比一个女明星好不容易吸引了摄影师,被另一个绝世无双的艳压,风头被抢尽,这是什么滋味。
吴子章终于受不了了,大喊:“你文章是抄哒!”
原话如此:“此乃旧文,吾读之久亦。将先儒遗文,伪言自己新作,当以盗论!”大概意思就是:“你这个文章是别人写的,我早就读过,你拿别人写的当自己的来显摆,不要脸!”
阎大人甚是惊讶,问曰:“何以知之?”,此刻的岳父大人肯定内心无比翻腾。
吴子章说:“信不信我当场背诵,信不信?”一篇《滕王阁序》,在众宾客面前,朗朗而诵,竟无一字差错。
众人大惊。
(不得不说,吴公子是有两把刷子的,人家边写,他就边背......)
王勃听罢,不慌不忙地说:“吴兄这过目成诵的本事真是了得,佩服佩服。请问您说的这先儒旧文,后面有没有诗呢?”
吴子章断言:“无诗!”
“有没有?”
“没有!”
“确定吗?”
“确定!”
王勃笑言:“你记错啦,有的,有诗的啦。”随即拂纸如飞,有如宿构。文末随手加了这么一段: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安在,槛外长江 自流。
又是满座皆惊!
王勃写完就窜了。
阎大人和众人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王勃的序文和诗,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走了。正要称赞,却发现诗最后一句少了一个字。
这很明显是故意的。阎大人要面子,说要不然现场的文人士大夫的给填上算了。
大家开始各抒高见,有说是“独”的,有说是“水”的。阎大人思来想去觉得都不行,还是让那个奇葩给填上吧。于是让手下快马加鞭去追王勃,请他老人家把落下的字填上。
天才任性,随从更任性。追上他们之后,王勃的随从说:“对不起昂,我家公子一字千金,不是你想补就能补的呢。”
老爷子心理阴影面积继续扩大。空着个字儿也不是个事儿啊,阎大人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屈尊去找王勃,这篇文章此后还不知道得值多少钱呢。
第二天,阎都督备好纹银千两,带了一帮文人壮胆,前往王勃住处。
王勃说:“哎呦,我哪敢空字啊。”
众人不解,那所空之处怎么讲?
王勃笑到:“空着,空也。”
众人恍然大悟,“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原来如此。
所谓一字千金的故事,王勃也当真算是极品了。
然而巨星陨落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677年,王勃在探望父亲的归途中渡海溺水而亡,时年27岁。
唐高宗终于看到了这篇序,大呼“罕世奇才,斗鸡之事区区小事,快让他回宫吧”。
群臣吞吐而言:“他......已经死了。”
所谓的天妒英才,应该如此吧。正应了自己所写的“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些文字,谁能想象,出自一个少年恣意之手。
难以想象,以这样的节奏,活到82岁会是啥样。
是不是李白的《将进酒》会黯淡无光,会不会白居易的《长恨歌》也黯然失色。
甚至,会不会整个中小学课本全都是这一个人的课文......
王勃的死,是整个大唐的遗憾,而如今看来,是整个中国文学史的遗憾。
每每想到这篇千古佳作,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临场发挥之作,便不由自主地,跪着读完。
还好,有这一篇《滕王阁序》,辉煌了千百年,也让滕王阁驰名中外。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写出了巍巍长安古城外真挚友情的最高情怀。
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惊艳了三生三世。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把离别推向最深远的空间。
孤芳不自赏。
愿你走遍世界,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