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很多年过去了
这位初唐天才的陨落依然是一个谜
惊悸而死?
内疚自杀?
多么无情的水才能吞噬这英年的生命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昙花一现,叹之壮美
唐高宗上元三年,太监为唐高宗读王勃的《滕王阁序》,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高宗拍案喝彩道:“此乃千古绝唱,真天才也。”并马上唤来太监询问,太监吞吞吐吐答道:“王勃已落水而亡。”
唐朝骁勇战将裴行俭曾预言,初唐四杰都难以善终,果不其然,王杨卢骆无一幸免。
行俭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馀得令终幸矣。”
当时及后代的许多文人也对四杰的恃才放旷有所指摘,而诗圣杜甫大手一挥:
开创了一代词的四杰,岂容你们这些浅薄之人评判。等尔辈都化为灰土,对滔滔江河的万古奔流也毫发无伤!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子安在四人中排名最前,而去世时最年轻,死因引得许多后人考古求证,却未能拨开迷雾。斯人已逝,而诗文万古。
让我们从贞观二十三年起,一同来看一看这位天才二十多年传奇的一生。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唐太宗已在位二十三年,唐朝蒸蒸日上,或许是自知命不久矣,又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太宗迁往终南山的别墅居住,驾崩于此。王勃和杨炯就都是在这一年出生的。
王勃画像
王勃出生于儒学世家,叔祖王绩最著名的诗当属《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长辈淡泊平和,王勃却正好相反,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拥有过人的天赋。他自幼聪敏好学,据《旧唐书》记载,他六岁即能写文章,文笔流畅,被赞为“神童”。九岁时,读颜师古注《汉书》,作《指瑕》十卷以纠正其错。十六岁时,应幽素科试及第,授职朝散郎,成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之后所作的《乾元殿颂》也让唐高宗连连惊叹其为奇才。
未冠而仕,受尽褒赞,怎能不年少轻狂!
上天总是公平的,王勃人生的第一大灾难马上就来了。
彼时王勃在沛王李贤的府上做王府侍读学士。当时斗鸡在长安很是流行,满腹经纶的王勃劲儿一上来,就写了一篇《檄英王鸡》代表沛王的鸡向英王的鸡邀战。
这里截取一段:
昂首而来,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抟。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翦降略尽,宁犹容彼盗啼。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血战功成,快睹鹰鹯之逐。于焉锡之鸡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鸡碑,将味其肋而无弃。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您瞧瞧这,大胜之后,昂首挺胸,张开翅膀,俨然大鹏展翅。搏击中撕下的对方身上的肉,对于败者岂能容它有私下鸣叫的余地。胜利时刻,大家争睹你雄鹰般的矫健英姿。最后一句“特此发布檄文”,这哪是在向鸡下战书,这是要搞内斗啊。朕看你有才华抬举你,你却要把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搞得四分五裂,你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随后王勃被逐出王府,开始了旅居巴蜀生涯。
一时的打击丝毫没有磨损王勃的锐气。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是成为了千古流传的名句,多么壮阔的胸襟,多么豪迈的气魄,不似“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般依依不舍,悲伤哀婉,而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别儿女情长,哭哭啼啼的,朋友你大步地往前走,无论我们相隔多远,像我们这样的知己心永远都会连在一起。
自古诗人多被贬谪与流放,也许“文章憎命达”,在这种心情郁结而寄情山水的时候,文人的才思才能如那泉水般喷涌流淌,而对功名的渴求,却也从未真正放下。
这里截取《春思赋》中的一小段:
余复何为此?方春长叹息。会当一举绝风尘,盖翠珠轩临上春。朝升玉署调天纪,夕憩金闺奉帝纶。长卿未达终希达,曲逆长贫岂剩贫。年年送春应未尽,一旦逢春自有人。
《春思赋》是王勃在旅居巴蜀期间创作的辞赋名篇。
他在赋中表现了自己崇高的品质、美好的人格,抒发了心中的忧郁愤懑、磊落不平之气。
“春日正好,为什么我却长长叹息?我一定是会一举成名的!”接着是一串功成名就之后奢华生活的描述。
他从未放弃对功名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此赋可认为是其心路历程的真实反映,是对理想和功业执著追求的见证。
咸亨三年,王勃任虢州参军,仕途刚刚有所好转却再次铸下大错。
他私藏官奴曹达,事后又怕被发现而杀之,犯下重罪。
新旧《唐书》有载,王勃此次被祸,是因情才傲物,为同僚所嫉。
诬陷也罢,无知也罢,王勃的命运再次急转直下。所幸天下大赦,王勃不致丢性命,只是连累父亲贬官交趾,即现在的越南。
又是逆境造就了传奇。
唐高宗上元二年,王勃在前往交趾探望父亲的路上途经名扬天下的滕王阁,正赶上都督阎伯屿新修滕王阁成,在重阳节这天在此大宴宾客,而实际上是为了向大家夸耀女婿孟学士的才学。宴会上,他请大家为此盛会作序,其实事先已让女婿备好稿子,其他人知其用意都推辞,不料却杀出个王勃这个愣头青。
都督心里还打着小算盘,女婿已事先准备,要是能胜过天下闻名的才子王勃,那不是赚翻了。
他走到隔壁,让幕僚将王勃所作一句一句背给他。
听说王勃开首写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放在现在就像“北京是原来的北平城”,都督便说:不过是老生常谈。又闻“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都督沉吟不语。等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都督连连叹服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
相信几乎每一个人都读过这篇能让阎伯屿立马倒戈,拍手叫好的《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滕王阁序诗意
而最有名的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其实是从庾信《射马赋》中“荷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中转换而来,但意境却更加宏大壮美。
王勃以骈文见长,而这篇赋更是皇冠上的那颗明珠。由外景到内景,由景物到情感,洋洋洒洒,连接自然。对比铺陈,文采斐然。用典恰当,不堆砌辞藻。自己十年间的遭遇涌上心头,就像醉酒的李白只需吐一口气,一篇千古流传的文章便喷薄而出。
就如昙花在最绚烂的短暂绽放之后,便化为乌有。
第二年秋天,王勃在坐船前往交趾或是探望父亲结束返程的海上遭遇台风不幸罹难。
关于他的最后时刻有数种说法,一说他落水后被船夫捞起,因不懂水性过度惊悸而死,一说风浪太大,其随海浪冲走,而另一种说法是此时他未见父亲,心中既渴望又愧疚,心中挣扎矛盾投海寻求解脱。
闻一多曾说初唐四杰:
年少而才高,官小而名大,行为都相当浪漫,遭遇尤其悲惨。
要说恃才傲物,就算放在当下,像子安这样家境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考上名牌大学,随手就能写出学术界认可的论文,哪个胸中能没有点傲气?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也是上天的公平所在吧。但总觉得这短暂的灿烂也好过庸碌而漫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