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休《题僧院》赏析
《题僧院》赏析
题僧院
(唐)贯休
虎溪闲月引相过,带雪松枝挂薜萝。
无限青山行欲尽,白云深处老僧多。
贯休名作《十六罗汉图》
【作者简介】
贯休(公元832~912年),俗姓姜,字德隐,婺州兰溪(今属浙江)人,唐末五代前蜀著名画僧、诗僧。工画,所作水墨罗汉及释迦弟子诸像,笔法坚劲,形象夸张,所谓“梵相”。兼善草书。七岁时投兰溪和安寺圆贞禅师出家为童侍。贯休博闻强识,日诵《法华经》千字,过目不忘。贯休雅好吟诗,常与僧处默隔篱论诗,或吟寻偶对,或彼此唱和,见者无不惊异。贯休受戒以后,诗名日隆,远近闻名。
【说明】
贯休生于唐末,闻名于五代,一生跨越了两个朝代。每每改朝换代之际,必是风起云涌、战火纷飞的乱世。在这样纷乱的时代背景下,贯休一生风萍浪迹,天南海北,他的云游路径,用现在的概念说就是,自江浙至赣鄂,然后入四川。在这个路径中,贯休曾长住九江庐山东林寺修学。这首诗就是他对东林寺冬日风物的描摹,营造了一种闲逸、清雅的意境。
【注释】
僧院:寺院乃住僧之地,故亦称僧院。
虎溪:此处指庐山东林寺前之溪,有“虎溪三笑”之典。
闲:安静,悠闲,清静之意。
引:引,开弓也。(东汉·许慎《说文》)故有“拉,牵挽”之意。
相:交互,行为动作由双方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宋·文天祥《指南录·后序》)
薜萝:野生植物,常攀缘于山野林木或屋壁之上。唐·张乔《送陆处士》诗:“若向仙岩住,还应著薜萝。”
【白话释】
映着清月之辉,虎溪从东林寺前静静流过;
缠满薜萝藤蔓,挺拔的松枝上布满了积雪。
庐山郁郁苍苍,向天际无限伸展渐行渐远;
山巅白云缭绕,那是老僧人避世清修之所。
【赏析】
贯休的一生,似乎是在演示佛法中“共业”与“别业”两个概念。七岁即由父母送入寺院出家,即使是在佛法普遍受到尊崇的唐朝,这也是有些另类的。因为诗才卓著,贯休很早就成为文人与宦场之间受欢迎的人物。他也一直出没于这两个人群中,并因此而为人诟病,成为僧人中的另类。但是徜徉于其间,贯休却并未沉沦,而是保持了他鲜明的个性和人格气节。贯休落落大度,不拘小节。曾在通衢大道边走边吃果子,旁若无人。
乾宁(894~897年)初,贯休开始云游天下。时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钱镠以平定董昌功,升任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加衔“检校太尉兼中书令”。贯休自灵隐寺持诗往贺。贺诗为:“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勤苦蹈林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烟阁,岂羡当时万户侯。”钱镠见贯休贺诗,自然十分得意,但仍感意犹未足。因为这时钱镠的“胃口”已经很大,已不以统辖十四州与得封“万户侯”为满足。他想进一步扩大地盘,力图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于是乎钱镠便传令贯休,要他将“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改后才许相见。贯休对钱镠傲慢待客的态度极其反感,又不满于钱镠日益膨胀的政治野心,便愤然宣言:州难添,诗亦难改。孤云野鹤,何天不可飞?说罢便拂袖而去。
天复三年(903),蜀王王建将称帝,广邀四方名士,听说贯休入川,自然很欢迎他。贯休写了一诗投王建云:“河北江东处处灾,唯闻全蜀勿尘埃。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秦苑幽栖多胜景,巴歈陈贡愧非才。自惭林薮龙钟者,亦得亲登郭隗台。”
不久,王建称贯休为“禅月大师”,并为他建造龙华禅院,呼他为“得得来和尚”。在西蜀,由于得到蜀王的敬重,贯休在这里安然地度过了晚年,去世后亦得蜀王厚葬。
由于多才多艺,贯休作为僧人的一面却往往为人所忽略,其实,作为僧人,贯休大多数的时间还是过着清净淡泊的山居生活,一面作诗,一面读经坐禅。“静室焚檀印,深炉烧铁瓶。茶和阿魏暖,火种柏根馨。数只呼来鹤,成堆读了经。”就是他这种生活经验的真实写照。
贯休于二十岁受具足戒后,即入浙东五泄山过了近十年禅修生活,其间曾参无相禅师多年。后来出门参学,先到洪州(今南昌)开元寺听讲《法华经》和《起信论》,没有几年,便通达了这些经论的奥义,并且亲敷法座为人讲说。他的弟子昙域提到他修学的情形与造诣说:“可谓三冬涉学,百舍求师,寻妙旨于未传,起微言于将绝。”(见《禅月集·后序》)南宋祖闻序他的诗集也说:“禅月尊者,鲸吞教海,龙吸禅河,旁发为文,雷霆一世。”可见贯休的佛学造诣也是非常之深厚的。
贯休的诗,一方面充满了空灵的意境,另一方面又非常具有可视性。也就是说,他用自己的文字,为读者描绘出一幅又一幅空灵悠远的画面。这种浓重的画面感,来自于他的绘图功底,而这种空灵悠远感则反映了他多年禅修形成的心态意境。
我们用这种思路来读贯休和这首《题僧院》,自然会品出其中无尽的意味。
“虎溪闲月引相过”一句中,一个“闲”字便将整个画面的基调定了下来,虽是同一个月亮,因为是在山林寺院的视角,一样的清辉,却能品出更多的安闲滋味。文词表面是说月在闲,内中滋味却是见月的人的心是闲适的。而一个“引”字,便将整个画面点缀得生动了起来,溪水是动的,月亮也是动的,乍看,是一轮明月映照在清澈的溪水中,了了分明。实则,没有一个月亮可得,没有一注溪水可得,迁流不息,念念无住。“带雪松枝挂薜萝”一句,松枝虽然覆雪,仍是生机勃勃。冬天的薜萝虽然已停止生长主,但仍是紧紧附着在松树表面,隐忍地等待着春天的信号。这种潜伏的生机,是要比夏日那种蓬勃展示的生机更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无限青山行欲尽”一句中,行的是人,却不着一“人”字。“白云深处老僧多”一句中,画面中未有一人,却大书特书“老僧多”。这种实与虚、显与隐穿插结合的技巧,正是中国画中“写意”笔法的最典型运用。
六祖慧能大师云:“外不着相为禅,内不动心为定。若能当下承当,此心反染成净。”不着相不是不见相,是不为表相所转,能见相外之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可以透过表相看本质。
在贯休的《题僧院》诗中,显示的是重重之相,是动相之中的静,是静相之中的动,是有相之中的无,是无相之中的有。这种穿插融合的写法,没有一个无着无碍的心境,没有对文字的熟练运用,是无法达到的。贯休用他的诗、画,甚至可以说用他一生丰富的个人阅历,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禅者悟后起修,以无为心行有为事的飘逸、潇洒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