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古文

　　上一回说过了美女罗敷的故事，听过了易水河畔的悲歌，在千百年的时光之中，燕赵之地留下了多少传唱不衰的经典曲目，多少世代相传的民间传奇?一曲“佳人难再得”包含着怎样的故事情节?一首《何满子》当中又有着怎样的曲曲折折?

　　张祜塑像

　　在文艺圈里，有一条地球人都知道的行业定律——唱而优则演;演而优则唱;唱演全能的明星，肯定是要进阶豪门。这事不光在现在说得通，就是在古时候也一点没差。早在汉武帝当政的时期，一位草根女子占据了音乐排行榜的首席交椅，她本人也是一步登天，做上了国家帝王的夫人。这姑娘先成了当红的名人，又带着全家人一起爆红，一大家子都过上了大富大贵的生活。

　　这个女人不简单呐!她正是汉武帝的李夫人，人家凭着一把金嗓子在后宫之中把持住了一人之下，好多人之上的位置，挨着人头数一数，除了皇后，那就得是她最牛。不过，天下的女子这么多，这个姓李的姑娘怎么会跟皇帝结缘呢?

　　要说起来，这还真是托了她家大哥的福气。李夫人的哥哥不是别人，正是皇家御用的音乐人李延年。根据史书上的记载，李延年的老家在中山，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定州，他们这一家人都很有音乐细胞，不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是天生天成的天才。不过，好多艺术家都在年轻的时候走过弯路犯过错，这个李延年也不例外，他在外面惹了乱子，被官府缉拿归案，最后判了腐刑送进宫里。

　　李延年进宫进得可是不太光彩，到了皇宫大内，管事的也没给他安排什么好差事，就让他做了个养狗的活儿。可这李延年呢，养狗也养得不怎么样，整天挨人家管事的批评。他心里这个憋屈呀，憋得实在没法了，就放开嗓子唱了首歌。他这一唱，正好被当朝的天子汉武帝给听见了。汉武帝还琢磨着：我这宫里没有这么好的嗓子呀，难道是有神仙亮嗓了?他跟别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歌声就出自于那个养狗的小子，再一问，才知道这小子正是音乐世家的后代。汉武帝觉得把这人才拿来养狗实在是可惜了，干脆让他来当宫里的独唱演员吧。

　　有了汉武帝这一句话，李延年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又干上了自己的老本行。他能填词，会作曲，爱唱歌，善跳舞，一个人就能顶上一个创作加表演的小团体。再加上他的音乐功底确实了得，每回有新作问世，都能赚到不少的人气。有了这样的本事，李延年的身价是蹭蹭见涨，没多少日子，就混上了音乐大师的头衔。

　　汉武帝对自己发掘的这个人才也是挺得意，他跟李延年的关系越来越好，渐渐地，好得就有点超乎寻常了，就连司马迁也在《史记》里说他跟皇帝实在是太近乎了，不光哄着汉武帝开心，还陪着人家睡觉，差不多就是个男宠了。

　　李延年在宫里得了宠，更明白巴结主子的重要性，他有了什么新作品，第一个就要拿给汉武帝去求指正。有一回，他又有灵感闪现，没用多大一会功夫就有新作出炉，他说是要请汉武帝给指点指点，皇帝自然是乐呵呵地点头答应了。就见这李延年一个转身，一亮歌喉，一首悠扬动听的曲子就跟那香炉里的轻烟一样飘出来了。

　　一顾倾城，李家小妹如何捕获圣心眷顾?

　　一见钟情，汉武大帝为何流连佳人香闺?

　　等到李延年的歌声收了尾，汉武帝还沉浸在其中没有回过神来。这歌美，歌里的人更美，这么美的歌声我能听得到，这么美的人又要上哪去找呢?打从这一天起，汉武帝想在心里，念在梦里，一大把的心思都在李延年的歌声里。

　　他的姐姐平阳公主瞧着皇帝有点不对劲儿，就找他聊了会天，汉武帝也不跟姐姐见外，把一肚子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平阳公主一听就乐了：“我的傻弟弟呀，原来你是为这事犯愁呢，难道你不知道吗?李延年歌里那位美人就是他的亲妹妹!”汉武帝听着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赶紧打听这美人身在何方呢?平阳公主说了：“她远在天边，近在身边，正好就在我的府上。那姑娘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跟他哥哥一样是能歌善舞。我这就让她来个现场直播，你就瞧好吧!”汉武帝揉了揉眼睛，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就等着一睹李家美人的风采，倾听实力唱将的歌声。

　　也就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听着一阵环佩叮当，闻见一阵幽兰飘香，一个柳条似的身影轻轻柔柔地来到了大厅中央。汉武帝当时就看傻了眼，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梦里，怎么能见着这样天仙似的美女呢?

　　这姑娘行过一礼，挥手弹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开口唱一段云开雨霁见青山。汉武帝忽然一摆手，发话说：“别唱了!”这可把大家弄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汉武帝接着说：“你呀，往后不能给别人唱了，只能专门给我一个人唱!”就这么着，李大美女一曲通关，拿到了出入皇宫的通行证，还领到了一个夫人的头衔。

　　这姑娘进宫之后，那真是一路春风，她的嗓子给力，肚子也争气，隔年就给汉武帝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一下，更是母凭子贵，李夫人成了皇室之中的红人。

　　眼瞧着李夫人红透了后宫的整片天，其它的女人也都想跟她学上一招半式，博皇帝一个青眼。据说有这么一回，皇帝正在李夫人的宫里歇着，他就觉得头皮发痒，用手挠了两下。李夫人的心有多细呢，她看着皇帝不得劲，赶紧取下来自己头上的玉簪子给皇帝解痒。汉武帝有这么贴心的美人伺候着，那心里甭提多舒坦了，更觉得李夫人温柔贤惠。

　　后来，这事在宫里传开了，其它的女人这才发现，原来玉簪子还具备老头乐的功能，而且咱们的皇帝他就好这一口。于是，宫里的玉簪子成了最紧俏的物件，人人都学着李夫人的样子，在头上戴了一枚，时刻准备，给皇帝挠头解痒。而这玉簪子也得了个挺实用的别名——玉搔头。

　　李家的妹子春风得意正当红，她的大哥李延年又在忙活着什么呢?

　　李夫人受宠的这段时间，汉武帝的大舅子李延年也没有闲着，他刚刚被封做了协律都尉，主管乐府的日常工作，差不多就相当于全国音乐协会主席。

　　虽然历史上对李延年的人品有些争议，不过他在音乐上的贡献还是有口皆碑的。他不但擅长于词曲原创，还能把旧曲翻新，把冷饭炒出新滋味来。李延年仿着西域的调子做出了用来当作仪仗配乐的“横吹”，这可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首有明确作者姓名和曲目名称的音乐作品，李延年也成了开天辟地头一个成功改编外来音乐的大师。

　　根据《汉书》上的记载，李延年在这个协律都尉的任期之中搜集了138篇乐府诗歌，还从这些旧作之中吸收营养，再创了不少的流行金曲。因为有他对音乐的这份热诚，加上正担着对口的工作，李延年把乐府的名曲推广到民间，让这些差点失了传的旋律再获新生。

　　几百年后，另一位生在邢台清河的河北老乡张祜还念着李延年的好，还专门写了这样一首《昭君怨》：“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怜。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这其中不仅有李延年的大名，还提到了一个“何满子”，这个名词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要讲何满子，先得说一说晚唐的大诗人张祜，那可是当时有名的金装才子，跟杜牧、李商隐、温庭筠这几位文坛大腕齐名。文人多雅兴，常常喜欢结伴来个自由行，在山水之间写点应景的诗词，刚才说到的这首《昭君怨》就是张祜在旅途中留下的大作。

　　这首诗一炮而红，不管是闪亮的歌星，还是草根的平民，任谁都能哼上几句。因为这首诗，张祜拿到了当年叱咤文坛金像奖;也正是这首诗，让他过了半辈子郁闷的生活，临了临了，落了一个客死他乡，做了一个孤魂野鬼。

　　要问这是为什么，就得说到何满子。她本是河北沧州人，也是一代当红的歌坛明星，走的就是黯然销魂的伤感路线。这位姑娘一开口，就能把人唱得肝肠寸断。要说起她的经历，倒跟李延年有点相似，也是在年轻的时候犯了事，差点就要被砍头。临行之前，何满子为了活命，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听说如今的皇帝李隆基是个纯正的音乐发烧友，不如我试着唱上一曲，万一这万岁爷能为我转身，没准能捡回一条命来。

　　主意打定了，何满子一曲高歌，直唱得是“苍天白日黯然失色”，把当朝的天子也唱得红了眼圈。李隆基确实爱惜她的好嗓子，可是也不能为了这事违反依法治国的精神，万般无奈还是杀了何满子。不过，李隆基还是念着何满子的演唱才艺，用她的名字作为词牌收进了乐府之中。

　　过了玄宗这一朝，何满子的故事还在民间流传，以她命名的词牌也被人填词谱曲，排演了歌舞。百年之后，皇宫之中又发生了一件奇事，这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一声高唱，后宫才人如何香消玉殒?

　　一曲悲歌，诗坛才子如何兰摧玉折?

　　话说唐武宗在位的时候，一位孟才人凭着唱歌跳舞的本事得了皇恩，这两俩郎情妾意，很是甜蜜。不过，武宗的身板不怎么结实，岁数不大就得了重病，他临死之前，想想这世上没有舍不下的人和物，只有一个孟才人让他挂在心里。武宗想起这事，就觉得心里生疼，躺在床上整天地叹气。

　　有一天，他跟孟才人说起来：“如果朕驾鹤归西，你有什么打算?”孟才人抱着笙囊掉起了眼泪，说：“皇帝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妾身甘愿随您而去!”说着说着，孟才人就唱了起来，歌词正是当朝大诗人张祜那一首《何满子》。歌声刚落，孟才人就摔倒在皇帝跟前，太医上前查看了一番，回禀皇帝说：“孟才人的身体还热乎，不过那一副肝肠已经一寸寸地断掉了，看来是没得救了。”

　　不久之后，武宗驾崩，到了发丧那一天，他那一副棺材却是怎么也抬不动。这事可是挺奇怪，大伙绕着棺材转了几圈，谁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有个宫里的老人讲了句话，说先帝也许是等着孟才人呢。大伙想着这话倒也在理，就把孟才人的棺材也抬了过来。这一回，武宗的棺材总算是离了地，由大伙一块搬进了皇陵。

　　身在扬州的张祜听人说起了这段故事，他心里觉得很是感慨，就着这事又写了一首诗歌：“偶因歌态咏娇颦，传唱宫中二十春。却为一声何满子，九泉须吊旧才人。”这好诗就像是自己长了翅膀，没几天又红遍了大江南北，张祜的大名一直传到了长安，被人推荐给当朝的皇帝。

　　俗话说了：人红是非多。张祜红得发紫，也惹红了别人的眼睛，号称“诗家领袖”的宰相元稹就为这事起了急。他跑到皇帝身边嚼舌根，说这个张祜仗着会做几首打油诗，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其实，他纯粹就是个二流子。皇帝信了元稹的话，从此断了张祜的仕途。

　　打从这起，张祜的人生就走起了下坡路，那日子就像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几年之后，差不多就成了一个要饭的花子，他骑着一头又老又瘦的毛驴，好不容易回到了清河的老家。他刚刚走到村头上，就有人把他认出来了，这人也没安着什么好心眼儿，耍着张祜说：“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儿呢?再唱一首《何满子》不就什么都有了?”张祜苦笑一声，唱了一句：“行却江南路几千，归来不把一文钱。乡人笑我穷寒鬼，还似襄阳孟浩然。”

　　不过，这世上总算还有好心人，村上一位有学问的老先生知道张祜的诗名，也了解他心里的苦衷，要把他请到家里好酒好茶地好好招待。可是，张祜需要的不是可怜，而是尊严，他拜别了这位老先生，一路南下，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在这样的世道里，只有溜须拍马的小人可以吃得开，张祜没有那样的本事，有的只是一肚子的才华和一身的硬骨头，该上哪里去寻找出路呢?他一路走，一路叹，终于在安徽和河南的交界处找到了一个山清水美的小地方，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公元852年，又是一年中秋，此时的张祜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吹着山野间的秋风，喝着自酿的烧酒，伴着一盏清冷的油灯，弹着一把跟他一样上了岁数的古筝，他高歌一曲《何满子》，这歌词就成了他的绝唱。

　　这正是：

　　西汉乐师李延年，乐府民歌千古传。

　　大唐沧州何满子，悲情盖世铸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