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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遭宫刑,是意外,还是阴谋?

  


  太史公司马迁的遭遇、成就,如他的皇皇巨著《史记》一样,已被世人所熟知。

  但为什么作为高级干部的司马迁,竟然会因评价与己无利益瓜葛人的一席话,被无情地阉割了?

  正如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说,“且事本末未易明”。

  意思是说,“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般人是不容易弄明白的。”

  他说的很隐晦:关于自己的遭遇,有难言之隐。即使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是怎样的前因,导致了这悲催的后果呢?

  我们得从司马迁的出生说起。

  司马迁的父亲叫司马谈,是太史令,太史令俸禄六百石(以粮食折算工资)。

  是个什么级别?

  在汉朝,丞相是百官之首,权力很大,但只能任命四百石以下的官员。六百石至两千石的官员任免必须经过廷议(开大会讨论),皇帝最终拍板才行。

  毫无疑问,司马谈肯定算高官了。因为丞相的工资才两千石。

  司马谈的爷爷、爸爸又是干什么的?司马谈的爷爷司马泽是长安市市长,司马谈的父亲司马喜,做过五大夫。

  就此看来,司马迁家庭背景不错啊,官宦世家,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和司马迁的遭遇有什么关系?

  暂且容许我暗藏不表。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是太史令,太史令是掌管国家宗庙祭祀和礼仪的九卿之一的太常的下级官吏。

  太常之下设有太史、太卜、太祝等分工不同的部门。太史管记录,太卜管占卜,太祝管祈祷。

  太史令就是太史们的领导,是太史中出类拔萃的人才。

  司马谈在太史令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没升迁,也没被撸下来,最后在工作岗位上光荣牺牲。

  因为工作太投入,司马谈职业起步阶段不能兼顾家庭。小司马迁被迫做了十年的留守儿童。

  司马谈一直期望司马迁能子承父业。

  但,要做太史并不那么简单。

  


  国家规定:“史”必须能够读写五千字和掌握八种文字。

  西汉承秦制,现今通用的文字是小篆,但作为史官,能识读懂现在的文字是不够的,以前的史料可不是用现在的文字写的。

  所以他们必须精通“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以及先秦其他文字。”

  相当于要掌握八门以上的外语。

  汉朝法律容许史官子承父业,但需资格预审,还需要通过专业的培训和考核。

  《史律》规定:史官之子十七岁可以进入专业机构学习,三年后毕业,经考试合格者可录取为史官。

  太史公司马谈为了自己的梦想和儿子的前程,将十岁的司马迁接到了首都长安,亲自指导儿子学习“古文”(年十岁诵古文),提前学习以前的文字。

  此外,老司马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还给小司马请了专业的辅导老师,那是相当的有名。

  一个是孔子的第十代孙子、当朝大儒、谏大夫孔安国,另一个是文坛大家董仲舒。

  董仲舒可是当朝天子汉武帝的座上宾,既是人臣,又是帝师。这请的都是名师大家,估计学费不得少。

  经过名家指点,又经过专业培训,司马迁在十年间掌握了作为史官的专业技能,顺利通过专业考试,获得了当史官的资格。

  老司马不仅是想让儿子接替自己的职位,更想让儿子有所作为——完成一部比肩《春秋》,续写《春秋》后四百年的史书。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编写史书的史官来说,不仅要能读懂前人的史料,还要有调查研究的能力:通过实地调研去伪存真。

  在父亲的支持下,司马迁来了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去了哪些地方?

  史料如下: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

  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去了安徽、浙江、江苏、湖南、湖北、山东、河南等地,这是在西汉,比现在

  来一趟全球旅行还难。

  当时没有飞机、高铁,却到处有虎豹豺狼、土匪强盗,司马迁的这次漫游耗时几年,期间有乐趣,更有艰辛。

  司马迁这趟旅行,虽是为了写史书做调研,但非因公出差,不能报销,需自费。

  旅行几年间的衣食住行等花费,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就是在今天再重走一遍司马迁的旅游路线,一个普通家庭也很难承受那种开销。

  


  漫游几年后,司马迁回到长安,被汉武帝召见,被任命为郎中。

  郎中是一种官职,是在皇帝身边工作的人员,这种官职一般只授于有文化,长得帅,还能打的年轻人。相当于皇帝的警卫队。

  汉武帝时期,所有的高官都来自郎中。

  具备史官资格的司马迁没当史官,却突然当了郎中,难道是汉武帝因工作需要,在提前储备青年干部?

  抑或是董仲舒按照汉武帝意思,在他的学生里推荐了司马迁,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迁的才干很快从众多郎官中显现出来,被汉武帝欣赏,加上他有外出调研的经验,于是他“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莋、昆明”。

  司马迁工作非常出色,大BOSS汉武帝特别喜欢,经常被委以重任。

  老司马是想让儿子做个技术官员,不料儿子却走了行政仕途。

  眼看小司马偏离了自己设计的轨道,老司马心里甚是惆怅,一直想找个机会劝儿子迷途知返。

  终于,在公元前110年,老司马因病没能去参加泰山封禅大典,滞留在洛阳,见到了公干返程的儿子,临死前好好劝解了一番小司马。

  老司马去世前,拉着小司马的手,情真意切的教导:不要忘记先辈们是周朝史官的风尚,不要忘记家父想振兴祖业、再续《春秋》的遗愿。

  司马迁涕泪交加,向父亲发誓一定继承家父遗志,写一部超越前代的史书。

  老司马竟“发愤且卒”。

  多大点事情,至于被气死人?!

  泰山封禅是国家大礼,百年难遇(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一百年前的秦始皇时代),举国为之振奋,是太常的主要业务,整个部门都出动了,可就是没有老司马。

  所以,他的愤懑,可以理解。

  老司马去世三年后,三十八岁的司马迁空降太常,成为新一代太史令。

  这种路数,没有后台是不可能办到的。

  从另一种角度,也可以看出汉武帝对司马迁的器重。

  司马迁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得心应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以他的技术和兴趣,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干到退休。

  然而,命运的暗流在九年以后,将他推向了另一个工作岗位。

  司马迁虽然调任太史令,但汉武帝依然经常召见他,询问意见、讨论工作,君臣关系融洽。

  有一阵子,司马迁看见领导一直食不甘味、闷闷不乐,心想领导是因为李陵投降的事情郁闷呢。

  他就想宽慰一下领导,并从李陵被俘投降的经过分析,说李将军不是想叛变投敌,是被逼无奈,其实他心念皇恩,都是形势所迫。

  话还没说完,汉武帝大怒,直接叫人把司马迁抓进了大牢。

  司马迁愕然,一脸懵逼,很是无辜。正如《汉书司马迁传》所表,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

  “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

  他与李陵毛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处于共心,从宽慰领导的心情出发,说了几句大实话,没想到引来牢狱之灾。

  他以为领导气消了,就会放了他。

  但他等来的不是释放,而是对他的有罪判决:以欺君之罪受腐刑(宫刑)。

  


  他在痛苦中反思: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皇帝以为我给李陵辩白,是攻击外戚李广利不会领导军队?

  汉武帝认为李陵投敌有罪,所以不久前抓了李陵的全家。

  如果李陵没错,那岂不是都是皇帝的错。

  其实这些猜测对司马迁毫无意义,他马上要被阉割,而且必须被阉割。

  在西汉,人犯了罪,只要缴纳免罪银,就可以免于刑罚;或者有人能给你求情、上访,也可能免罪。

  腐刑的赎罪金额,为一万两千五百钱,仅相当于司马迁两个月的工资。

  简单吧?

  司马迁只要交了钱,就可以走人。

  放在今天,即使你没有钱,一个公务员可以很快靠信用,筹到几十倍于工资的钱。

  再看看可怜的司马迁:

  "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

  “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这可与四代皆宦的家庭背景难相符,过去他没工作时,能上得起名师大讲堂,能畅游全国?

  现在他当了好几年的部门领导,没捞点银子,也没积攒下人脉?难道西汉的官员都如此清廉?

  这和近年来汉墓的考古发现,不相符啊。

  只能说明,没有人能改变他要被阉割的命运。

  可怜的司马迁,以前所未有的48岁的高龄,走向了手术台。

  手术很快,也很成功。

  刑完宫刑的司马迁,没有被组织开除,却立马被安排到一个权力更大、更加显要的位置上,成为汉武帝新改革机构的第一任行政长官——中书令。

  “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汉武帝为加强集权,制衡外朝和丞相的权力,在皇宫里又创立了一套班子,协助自己办公,这套班子的最高领导就是中书令,与丞相并列,西汉后期甚至比丞相的权力还大。

  皇宫,乃是皇帝和他大量女人生活的地方。这些女性是皇帝的私财,不容许任何人觊觎。

  然而饮食冷暖、杂物腾挪往往需要男性的参与,大量龙子龙孙的管教,也许要人来协助,如赵高就是皇子秦二世的专职教员,太监的出现让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汉武帝是国家的主人,他要时刻掌控国家大权,即使身居后宫,也不能耽误对国事的掌握。

  现在他在宫里开辟了办公场所,只需要充实一些优秀的工作人员就行了。

  但这是后宫,是他的家,家里有这么多女人,让外庭的才子们进来那还了得。洪水猛兽啊,绝对不行。

  现在宫里虽有太监,协助查阅资料、起草文书倒也没啥问题,但他们不了解外庭事务及朝廷办事流程,着实需要一个懂业务的领导,来领导、培养这些太监。

  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新机构的办事效率。

  宫里没有现成的宦官,工作紧急,临时培养已来不及。只能到外庭现找了。

  这个人,得精通朝廷事务,还要能力出众,但绝对不能贪恋权势,也不能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汉武帝把身边心腹的能吏、干吏捋了一遍,会心地笑了一下。

  “没错,就是你了!你这倒霉蛋!”

  司马迁成为汉武帝机构改革后,第一个走马上任内朝的高级官僚。

  但这并没有耽误司马迁同志续写《春秋》的宏愿。

  汉武帝这个制度创新很成功,从此皇权的周围就有了太监的身影,汉唐宋明概莫能外。

  


  太监并不是皇宫里的专属人群,在古代皇族成员、达官显贵家里也有,皇宫以外的宦官被称为,“火者”。

  在元朝和明朝,就有大量的被阉割的奴隶,从印度出口到中国。

  前面讲到司马迁是因为犯罪成了太监,但这只是太监的一种来源。

  在古代,会有人因为贫穷而自愿放弃男性特征,成为太监,如赵高、魏忠贤、童贯等;

  战犯或者奴隶,也会被迫成为太监,明朝三宝太监郑和,就是作为战犯被阉割的;

  太监也可能是贡品,如永乐1405年,明朝向朝鲜要求进贡60名太监,最终得到了35名。

  这些外籍宦官,一方面有利于管理后宫外籍女性,另一方面也成为皇家贮备精通外国文化、语言人才的一种途径。

  隋唐以后,国家的概念逐渐与皇权分离,朝廷就是外庭事务,内廷的花费原则上不能从国库支出。皇帝要修宫殿,大臣们往往会说没钱,但如果是外庭事务,户部就会突然富有。

  然而内廷有很多人,皇帝也要享受生活,但作为大BOSS,又不能明着和外庭要,内廷支出多数项目无法列支财政时,皇帝就需要宦官去理财、敛财。

  在宋朝和明朝,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一干宦官打着皇帝的旗号去侵占本国家财赋,让外庭的官员愤恨不平。

  所以,宋、明的太监风评都不好。

  像郑和这样的能臣、航海事业的领军人物,无论从政治上、经济上、社会影响上,都应被历史大书特书的人物,《明史》上依然语焉不详,仅用七百余字略过。

  正如孔子羞于同宦官雍渠同行一样,文人士大夫对宦官,存在天然的偏见。

  宦官弄权、宦官干政,似乎只要提到宦官,他们就都是性欲扭曲的怪物,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身体器官破损,外部形象崩坏。

  现在你该知道了,当年司马迁能坚持写完《史记》,是多么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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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任少卿书 / 报任安书

两汉 司马迁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管晏列传

两汉 司马迁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

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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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 司马迁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昭王而,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馀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脩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巿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留赵。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乃装为去。夫人具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釐王亦而。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周亚夫军细柳

两汉 司马迁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

秦楚之际月表

两汉 司马迁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杰,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奋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报任安书(节选)

两汉 司马迁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记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记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前145年或前135年-不可考),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西汉史学家、散文家。他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24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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