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司马迁写史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不过为人却非常耿直。
李陵因寡不敌众投降匈奴之后,满朝群臣集体声讨,唯有太史公一人为其叫屈,结果就是,李陵那边成了匈奴的王,他却差点一命呜呼。若不是为了继续完成父亲的遗愿,太史公用“下面”换人生,我们就看不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史记》了。经过了这个事儿,太史公也学“聪明”了,深知这部《史记》如果落到了汉武帝的手里,十有八九也就付之一炬了,莫不如找个安全可靠的地方保管更加靠谱。
于是,他便想到的女婿杨敞。
一、太史公的女婿
杨敞,其先祖名为杨喜,当年在乌江边侥幸抢到项羽一条大腿,被刘邦封为赤泉侯,杨家自此发迹。只是,侯爵传到杨敞的父亲杨胤的时候,被抓了个错收了回去,但还是不得不说,在西汉历史上,能够坚持近百年的侯爵也是不多的。虽然少了这块“地租”,杨家倒也不置于家道中落,多年来积攒的家业,也足够让他们在老家华阴过着不错的生活了。
从家族传承来看,杨氏与司马家倒还是挺匹配的。不过,从性格上来看,太史公的这位女婿却和他有着天差地别,可能也是为了匹配司马英的”小辣椒“性格,才选了这么一个”老实人“。
不过,说起来,太史公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
尽管司马英嫁过去的时候,杨敞还仅仅是个华阴的阔少爷,可后来,自从他傍上了霍光这颗大树,一路像开了挂一样,从最初军司马,到大将军长史、搜粟都尉、大司农,后来更是升为御史大夫、丞相,位列三公,还被封了个安平侯。不但自己青史留名,还带出了一个名门望族——弘农杨氏,后世诸多杨姓名人皆出于此,连隋朝的皇帝杨坚、杨广等人也自称是弘农杨氏的后人。
二、“老实人”杨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敞甚至都不能算作是”老实人“,而应该称其为”怂“。
当初他被霍光提拔为搜粟都尉,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因此状告霍光擅权谋私,让霍光背了个挺大的黑锅。可后来,上官桀等人意图谋杀霍光,有人向杨敞举报之时,杨敞却直接称病回家了,好险没害死霍光。
不过,霍光为人倒是挺正直的,鉴于对杨敞的了解,不但没治他的罪,反而扶着他一路高歌,升上丞相之位。可他刚当上丞相一年,就碰上了霍光等人废立昌邑王刘贺之事。霍光虽大权在握,但杨敞毕竟是外朝百官之首,废立之事,还是应该由他来牵头。
当自告奋勇来当说客的大司农田延年,到了丞相府,将来意说明以后,但见杨敞当场被吓得体若筛糠、汗流浃背,嘴里除了”嗯嗯“说不出第二个字了。田延年见状,一股尿意涌上心头,索性去趟厕所,让杨敞冷静冷静。
若不是司马英走得早,看到此情此景,当时就能站出来敲杨敞两棒子,不过,杨敞的后妻倒是也不弱,看着丈夫这个怂样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痛斥道:”国家大事,岂能如此犹豫不决?既然大将军(霍光)已然决定,你再不拿主意,我们全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杨敞再”怂“,也不是蠢人,自然知晓个中利害。随后,向田延年表明态度,并亲手写了一篇谴责刘贺的奏书,于次日带着满朝文武百官,向汉昭帝的未亡人——上官太后上表,奏请废黜皇帝。
就这样,刘贺被废,武帝皇曾孙刘病已被立为新皇,是为汉宣帝。
不过,杨敞倒像是留下了”后遗症“,一个多月后便死了。为表彰杨敞拥立之功,宣帝加封袭爵安平侯的杨忠(杨敞长子)三千五百户,算是告尉了杨敞的在天之灵。
三、杨敞之子
杨敞和司马英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杨忠,人如其名,和他爹一样忠厚老实;次子杨恽,却随了他的母亲,性格更似外公司马迁。
当初司马英在世时,经常把父亲的《史记》拿出来给两个儿子读,很快便俘获了次子杨恽的心。一向调皮捣蛋的他,听了《史记》便能安静下来,听到动情之处,热泪盈眶,颇为几分”读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担忧“的意味。长大之后的杨恽也成为了如太史公一样的嫉恶如仇之人。
杨恽虽然没有继承到父亲的爵位,但是却丝毫不缺钱。
父亲死的时候,便留给了他五百万遗产;后母去世时,又把财产都传给了这个时常照料自己的次子。不过,杨恽倒是大方得很,父亲和后母的遗产,都被他分给了宗族子弟及诸昆弟。如此仗义疏财,自然也为他博得了不少美名。
四、献上《史记》
杨恽当官还是在其父杨敞死后,汉宣帝在位之时。
他最初只做了一个小小的侍从官。身为杨家人,他的才能还是非常出类拔萃的,很快便在儒生的圈子里混出了名气,被擢升为左曹。不过,他真正飞黄腾达却是因为举报了霍光家人谋反,一举被升为中郎将、封为平通侯。
当年,杨敞依靠霍光的提拔,一路升官,他人要杀霍光,杨敞也不敢举报;现如今,他的儿子杨恽却毫不犹豫地举报了霍氏一族,间接造成了霍氏被灭族,仗义直言之下似乎也夹杂着些许的不念旧情。
不过,杨恽的升官倒是带来了《史记》的”重见天日“。
汉宣帝作为历史上少有的贤明君主,其身上散发的一身正气自然是给了杨恽不少的信心,再加上他如今也能跟皇帝说上话,外公的《史记》也已经尘封了二十多年了,再不拿出来,恐怕就真的一直尘封下去了。于是,杨恽借机向汉宣帝献上了《史记》,让这部史诗级的巨著得以重见天日。此后,虽然《史记》也经历了不同程度的遗失、增补、删改,但直到现在,它仍旧是人们了解汉武帝之前历史的最重要史料。
五、杨恽之死
从才能上来讲,杨恽确实非常突出,所以没过多久,便被宣帝擢升为光禄勋,成为九卿之一。可是,杨恽的问题却也开始逐渐暴露了出来。杨恽虽然不爱财,也是位清正廉明的好官,但是为人处事却完全不同于其父杨敞。
杨敞行为低调,杨恽却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向来以德才兼备自夸,对同为九卿的其他几位都颇有些瞧不起,揭发他人隐私、睚眦必报也是他经常做的事。所以,尽管杨恽确实才能出众,但是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同为九卿的太仆戴长乐。
戴长乐的才能自然是跟杨恽没法比的,但是他却是汉宣帝的发小。宣帝流落民间时便已经与戴长乐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让他做太仆自然也是因为这份感情。可是,杨恽可不管这些,在他的眼里,戴长乐这样的是他最瞧不起的,所以,让戴长乐出丑,自然也成了杨恽的一件乐事,二人之间的嫌隙便由此而生。
有一回,戴长乐喝了点酒,没控制住嘴,就把宣帝在民间的一些”趣事“拿出来当了谈资。宣帝再大度,也是要脸面的人,一怒之下把戴长乐投入了监狱。可是,在监狱里的戴长乐却并不老实,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事儿是杨恽举报的。于是,”狗咬狗,一嘴毛“,他就把杨恽也给告了,说杨恽经常拿宣帝开玩笑。
结果呢,两个九卿高官,就因为这么个事儿,一起被宣帝撵回了家。
回到家的杨恽,越想越不爽。于是,”穷“得只剩下钱的杨恽,日常”工作“便成为了召朋唤友,饮酒为乐。
安定太守孙会宗,见好朋友如此沉迷,便写了一封信劝他。结果杨恽在回信中不但把孙会宗埋汰了一通、为自己辩解,还多有讥讽朝政之语。他这封信还没发出去,却赶上时任典属国的侄子杨谭上门来劝他这位叔叔,二人免不了又是推杯换盏,正在气头上的杨恽,又把满腹怨言一股脑地朝杨谭吐露一遍。
谁知,隔墙有耳,这番话被一个马吏听到,给举报了。杨恽又一次被关进了监狱,那封写给孙会宗的信也被查了出来。宣帝看后大怒,当初将其免职回家,以观后效,竟如此不知悔改,当即下令将杨恽处以腰斩之刑,孙会宗和杨谭也受牵连被贬为了庶人。
水言水语
杨恽写给孙会宗的信,后世被称为《报孙会宗书》,经常被拿来与太史公的《报任安书》进行比较,认为其桀骜不驯的风格与其外祖父如出一辙,而他的性格之中也或多或少有太史公的影子。在那个伴君如伴虎的年代,他们两个都因为”祸从口出“而先后遭难,不能不说与他们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反而,”怂“得出奇的杨敞却一生安安稳稳,升官置业,给后世子孙留下了不小的财富,这才有了后来的弘农杨氏,以及那么多出类拔萃的子孙。
可见,有些时候,”怂“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记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记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