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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的茶饼

  


  从价格不菲,但真假扑朔迷离的普洱茶饼;到号称陈年后药效与犀角相同的白茶饼;再到本来是粗老边茶,却因为金花菌的炒作开始身价暴涨的黑茶饼。在明太祖朱元璋废团改散后,茶饼又一次回到我们的视野中。家藏整整一面墙的茶饼,或者专辟出仓库,来储藏重金购买回来的茶饼,在这段时间内成为了一种社会时尚。本来应该按照日常所需,酌量购买的茶,却成了虚荣炫耀的某种媒介。翻翻自己微信列表中,颇有几位貌似成功中年男士的头像都是价格不菲,但味道浑浊的老普洱茶饼。更时常见,深夜无人时,他们不着一字地发一张浑红的熟普茶汤以彰显自己繁忙人生中昂贵的淡泊瞬间。

  对于单纯追求茶中极致味觉的人来说,往往容易忽略它所负载的精神投射。我也是后知后觉地感知到,那些被我弃而厌饮,却价格昂贵的茶饼中,承载着这些中年男人沉默的脆弱。在此之前,我曾数次在朋友圈儿中腹诽过那些饮用粗糙口感,却价格昂贵茶饼的中年中产阶级男士。甚至,内心把这种现象定义为“欧阳修的茶饼”。

  


  欧阳修在为蔡襄的《茶录》题写《龙茶录后序》时,大加赞赏了蔡襄创制的小龙团茶。因为产量极少,仁宗在赏赐的时候即使是重臣,也只有在祭天大礼时赏赐一饼。本来就不大的茶饼,还要分赐给八个大臣,每人所得,少得可怜。因此,仁宗让专人用金丝在龙团茶上绣出花纹,“绣茶”让茶饼显得郑重华贵。得到这些茶的大臣,多数不舍得碾碎了饮用。嘉祐七年,因仁宗对小龙团的喜爱日增,产量也随之增加。于是在秋季明堂祭天大礼的时候,欧阳修竟被赏赐了完整的一块茶饼。

  宋代的茶饼是蒸青绿茶工艺,可不似现在宣传的茶饼那样,动辄放上几十年饮用更好。因此皇上喝小团茶,都要越快越好,恨不能阴历二月制作的茶三月就喝到。作为当时颇有一群通达茶理好友的欧阳修会不知道茶要新鲜饮用么?就是因为是仁宗的赏赐,喝完很难再得到。茶本身,在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群体中,早成了某种攀附权势的物质媒介而存在。因此欧阳修在为蔡襄写后序的时候,还没有喝那饼赐茶。他记录到:“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录序所谓上品龙茶是也。盖自君谟始造而岁供焉。仁宗尤所珍惜,虽辅相之臣,未尝辄赐。惟南郊大礼致斋之夕,中书枢密院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翦为龙凤花草贴其上,两府八家分割以归,不敢碾试,相家藏以为宝,时有佳客,出而传玩尔。至嘉祐七年,亲享明堂,斋夕,始人赐一饼,余亦忝预,至今藏之。”小龙团茶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所以贵重非常,以致鞍手持心爱不欲碾,有类弄印几成笟北。反复传玩到饼面上已被抚摸得显出了凹陷,仍不舍得烹试。

  


  想象一下,或是雨后斜阳,或是夜阑人静的时候,欧阳修每每拿出仁宗赐的那饼小龙团茶,抚摸把玩。长此以往,茶饼的饼面竟被抚出了凹陷,还不舍得碾碎了烹煮来喝。因此唐庚在他的《斗茶记》中嘲笑到:“吾闻茶不问团銙,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千里致水,真伪固不可知,就令识真,已非活水。自嘉祐七年壬寅至熙宁元年戊申,首尾七年,更阅三朝而赐茶犹在,此岂复有茶也哉?”若我是欧阳修,可能皇上赏赐下小龙团后会马上饮用,以便知道这茶中的滋味到底如何。但他却在陈放多年,抚玩至凹陷后才研磨点饮。

  在欧阳修的时代,茶因为皇族的喜爱已经脱离生活,异变成一种政治生活的符号或者主流价值观的体现媒介。欧阳修在茶上的选择上,有着某种久浸仕途的中年男性的那种合理的矛盾性。合理是他在政治生活上的追求,矛盾的是他与蔡襄的友谊中有些不同于政治生活中的茶。而在自我选择上,他更钟情于家乡的双井茶。并未见得双井茶有多么好,但可以看出欧阳修在双井茶的描述上,更彰显出了他自然的内心追求。

  欧阳修那种“有时醉倒枕溪石,青山白云为枕屏。花间百鸟唤不觉,日落山风吹自醒”的偶尔闲暇心境,与那个摩挲着皇帝赐予的茶饼的他,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地交织纠缠。普世价值取向的结局,跟自在的自我之间的游荡与矛盾,似乎伴随着欧阳修一生。

  


  我有个忘年好友,也居于权位。偶尔一起喝茶的时候,他也会享受繁忙沉重的中年人生中难得的闲暇与放空。但每每寄些找到的好茶过去的时候,他总是要叨念说大概只有退休之后才有自己的时间去喝茶。还记得蔡康永在节目中轻轻的问了一句成龙:“拍电影累不累呀?”竟惹得成龙哭了十几分钟。他们只是不能如同人前痛哭的朴树那样,直白地表达一个单纯的取向。中年男人的世界,往往再无单纯的价值观,善恶好坏的界限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更多时候,他们愿意如同欧阳修摩挲过已经凹陷的茶饼般,沉醉在自我欺骗中不能自持。

  秋天的阳光都藏在飒爽的风里,流动在逐渐失去水份、镶嵌了金边儿的银杏树叶里。我在等红灯的时候,看着路边树下洒落的阳光,想到这样的字句。那时正是下午四点半,晚高峰逐渐拥堵的路旁,心却因闲而淡泊宁静。这时,停在旁边等红灯的某辆车窗突然摇下,我看到一张满是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他涨红着腮,无声地哭泣着,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因为过于用力手已经紧绷得有些苍白。车内,空无一人,一步之遥的车外,作为陌生人的我就这样目睹着一个中年男人沉默的绝望。在他车内操控台旁置放的透明水杯中,一根粗老的普洱茶梗正漂浮在水面上,而那浑浊粗老的叶子沉淀在杯底,一如这脆弱又绝望无依的中年男人涨红却挂满泪的脸般让人怜惜。

  


  那一刻,天地之间的茶似乎不再是茶,而是所有人间不可诉的无奈。而也再无古今,无论是写着《醉翁亭记》中强做淡泊的欧阳修,还是默默饮下一杯浓浊茶汤的无名中年男士,都是这茶中的众生。巴尔扎克曾经说过:“没有什么比和所有人都一样更让人心碎的了。”

  我因此,原谅了那杯浑浊的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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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汉族,吉州永丰(今江西省永丰县)人,因吉州原属庐陵郡,以“庐陵欧阳修”自居。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与韩愈、柳宗元、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后人又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 770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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