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的运行颇似河流的原理,悲剧与奇迹基本出在拐弯处。严重一点的,河流叫改道,社会叫改朝换代。于是,聪明的船长必需深刻了然船经的每一道拐弯区,睿智的政治家尤须通透社会运行的每一次转折点。大名鼎鼎的王安石,就是这方面的能家里手。
现在叫改革,古代叫变法或改制。说到底,改革就是“改变”与“革新”。改是破,革是立,二者缺一不可。在国际化愈发显得主流的现代社会,除了改革,还伴随开放。
改革的企图千千万,但改的方式,要么是利益格局的重新分配,要么是社会财富的整体增长。而结果,或大获全胜,或彻底完败。戈尔巴乔夫的一次大手术,就把苏帝给葬送了。
王安石,字介甫,又名王荆公,外号“执拗公”。这哥们执拗到什么程度呢?他的决定一旦作出,一万头大象都拉不回。也怪,何以与“石”字结名的大人物都这个德性呢?毛润之的“石三伢子”,蒋中正的“其介如石”,彭德怀的“石穿”。
熙宁元年,即纪元1068年四月,宋神宗赵顼与王安石首次面聊。一番猛侃下来,神宗只有一个感觉——终于找对人了。跟刘玄德遇上孔明,刘季遇到张子房一样一样的激动。而王安石也深感碰到了明君,他跟所有读书人的路数一样——回去写战略咨询书。紧接着,给赵老板上了份《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那意指,类似于“北宋向何处去?”的万言书。
赵顼为什么要改革?
农民起义闹得欢、边患不断、国库虚空、僧多粥少、军力不济、风气败坏、法度措施扭曲。于是。非改不可。
熙宁二年(1069年)始,一场为挽救北宋政治危机为目的,以“理财”“整军”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国防、社会、文化、教育各个方面,是继商鞅变法后一次规模超大的社会变革运动的序幕拉开了。其面之广可谓旷古,只差“医疗改革”一项没有列入了,究竟彼时还没这个条件。
王安石的顶层设计:
青苗法 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黄不接期,由政府给农民提供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别随夏秋两税归还。意图就俩:增加政府收入,限制高利贷。但在执行上,更多的是依托地方酷吏去强制农民借贷,加之利息偏高,越弄越乱。限制高利贷?古往今来,都是一场场伟大的徒劳。
免役法 将按户轮流服差役改为一律由官府雇人承担,不愿服差役的民户可按贫富等级交纳一定数量的钱,称为免役钱。目的是促生产涨财政。但问题是于穷人而言,生产不能丢,差役还得服,因为没钱。
方田均税法 下令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将土地按土质的好坏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清丈出大量隐瞒土地,增加了政府收入,部分农民免除赋税,得到实惠。这一条算良政,后世的张居正亦如法炮制过。
农田水利法 鼓励垦荒,兴修水利,费用由当地住户按贫富等级高下出资兴修水利,也可向州县政府贷款。目的是发展农业增加税收。但这以兴修水利数量为政绩标准的评判方式,最终买单的还是老百姓,跟GDP单边倒是一个鸟样。
市易法 在首都开封设置市易务,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限制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目的是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进而增大财政收入。这是典型的与民争利,最疯狂的时候,体制内人人皆商。
均输法 设立发运使,掌握东南六路生产情况和政府与宫廷的需要情况,按照“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原则,统一收购和运输。出发点是限制富商大贾对市场的操纵。但结果是发运使衙门成了市场的超级垄断商,比大商人炒货更蛋疼。
保甲法 十家为一保,民户家有两丁以上的则抽一丁为保丁,农闲时集中接受军事训练,维护农村社会治安,借此建立全国性的军事储备。整顿厢军及禁军,规定士兵五十岁后必须退役。禁军不合格者改为厢军,厢军不合格则改为民籍。将由政府的牧马监养马改为保甲户养马。保甲户自愿养马,可由政府给以监马或者给钱自行购买,并可以免除部分赋税。政府省了大量的养马费,武器生产量增加,质量也有所改善。
革新科举制 废除明经科,进士科的考试以经义和策论为主,增加法科。把科举的立足点放在选拔具有经纶济世之志和真才实学上,扩大考选名额。实行分上、中、下三班不同程度进行教学的三舍法制度。修撰儒家经典,编纂《三经新义》,设置武学、医学、律学专科学校,培养专门人才。
历次变革的成功,经验上而论,需具备几个点:一把手一以贯之的支持;民众的改革意愿强烈到爆;反对派不占上风;谋划、执行、督导、优化,均需一体化;遇到一个好的外部环境;领导班子同频。
王安石的个人能力绝不是盖的,文章、韬略、意志、修为,可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改革大牛。但他的运气不佳与操之过急,的确是此次变法失败的根本。
遇上司马光,是他倒霉的开始。倘要说“既生石何生光”也不为过。司马光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是来编写历史,一个似乎就是为了反对王安石变法而来的。凡改革,是一定要遇到反对者的,但像司马光这样往死里反王安石的,却极鲜见。加之两宋是文人可以随意开炮的朝代,没有的事,也能帮你整出花来,光舆论这一块,王安石团队就够呛了。
更重要的,宋神宗又是个短命鬼,他一死,便没人罩王安石了。从此,处处受到掣肘,郁郁而终。
反过来看王安石变法的这几个大纲,都是围绕“富国强兵”展开的。很多时候,富国就是富国库,而这国库,跟民生没有半毛关系。谁的国?这是事先要搞清楚的。面面俱到的火急火燎,一定失败。
被后世诟病得最厉害的就是三个法——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政府采购,价格常常是扭曲的,或低于市价的白吃白拿,或高于市价进而回扣满天飞。均输法推行不到两年被废除了。青苗法里的强迫借贷更是奇葩,那时究竟没有银行这一说。市易法的结果,叫“尽天下之货,自作经营”。
司马光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你那所谓的善于理财的人,不过是会算计老百姓的财产罢了。老百姓穷则为盗,非国家之福。”王安石回道:“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谁来理财呢?一大堆官吏。
不错,王安石的确具有经天纬地之才。且在未见神宗前,他已然名满天下的大V了,随便一篇文章,都是10万+以上。他偶尔也跟韩琦等大咖互粉一番。但其过分特立独行的诸多怪癖,也让其不被当朝士大夫们的特见,致使阻力重重。所用之人,也多是些政治投机之辈,恶性循环。
发现没有,凡事加上一句“他的初衷是好的,只是被下边的人执行歪了”,往往是万劫不复的单边蠢事。这是人之常情,难道你一开始就不知道吗?
这里,我不由想起刘鹗在《老残游记》里的一段话:“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以为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眼所见,不知凡几矣。”
假如,我是说假如,变法的一开始,只是单从保甲法切入,因为国防是最容易占领道义制高点的。在小试牛刀后,循序渐进,逐步拓展到经济及民生领域,可能还起到管仲当年的改革效果。
面面俱到的顶层设计好不好,好。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在面对战争或天灾突袭时,基本是一抓就灵。但在相对平稳的环境里搞顶层设计,的确太生硬,及至没事找事。
王安石变法,失败得很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