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寒蝉凄切
(宋)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词来自民间,亦称曲子词,本是用来为街头巷尾所风靡的曲子而填的,如敦煌曲子词,就是民间词曲总集。所以一直以来,词一直被作为“诗余”,顾名思义就是在诗之下,难登大雅之堂,因此词在正统文学中是不被看重的。南唐后主李煜改变了词的地位,他的泣血之词意境深邃,眼界阔大,为宋词的兴起开拓了新风向和新局面。李煜之后,就有了“柳、晏、欧、李”词的婉约,有了“苏、辛”词的豪放,有了宋词与唐诗并驾齐驱的辉煌。
宋朝初期,写词已成为文人雅士的风尚,写词的人越来越多,喜欢词的人也越来越多,词也就越来越流行。文人们都爱填词,其中最出色的要数那位“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柳永。柳永作为宋词的一位代表人物,他又为词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创作了大量的慢词,开启了宋词又一局面。所谓慢词,简单地说就是调长拍缓的长调。宋初的词主要是小令,在柳永以后,长篇的慢词才开始流行。可以说,柳永为宋词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今日就来读一首柳永的慢词《雨霖铃》,这是抒写离情别绪的千古名篇,也是婉约词的杰出代表,更是被称为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雨霖铃”,这是一个悲伤的曲调,雨连绵不绝三日之久,谓之“霖”。“雨霖铃”的背后是一个哀婉动情的故事:当年,安史之乱中,唐玄宗迫于形势,在马嵬坡将杨玉环赐死。雨夜,玄宗的车逃亡于蜀中栈道上,马铃和着潇潇霖雨声,更添寥落与凄惨。玄宗想起与玉环的生离死别,顿觉悲从中来,大喊“雨霖铃”。当时跟随的乐师张野狐便用筚篥吹奏出一曲,更显哀怨。两百多年后,柳永又为这一曲子填上了词,从而让“雨霖铃”流传千古。
整首词以难分难舍的悲苦别情为基调,分上下两阕。上阕写离别之时的哀景和难舍之情,下阙写别后的凄凉心情。因为是慢词,所以上下阙都极尽情感的铺排,这种离别的缱绻深情远比小令更为淋漓尽致。
上阙,一句“寒蝉凄切”点明时间,晚秋时节,蝉声喑哑凄裂。“对长亭晚”则是点出了地点,汴京城外的长亭,日暮苍茫,长亭送别。更令人悲切的是“骤雨初歇”,这正应对着“雨霖铃”的悲苦与凄凉。秋风携卷着丝丝凉意,在空气中肆意蔓延。城帐外饯别,却无畅饮之情,心系知己,眷恋不舍。无奈,船家催促,即将出发。两人手牵着手,泪眼迷离,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千言万语凝噎在喉间,泪眼迷离却说不出一句话。离别时,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深刻的情感体验,柳永用如此朴实的句子一笔勾描而出,真是力敌千钧!
泪眼相看,无语凝噎。不忍,不舍,却唯有在撕心裂肺中地悲叹:“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心中的愁绪如千里烟波般绵长,如沉沉暮霭般浓重,如楚地天空般无边无际。去路茫茫,道行且长,一程远似一程,道尽了恋人分手时难舍的别情。
恋人走了,也带走了词人的心。离别后整个人就如被抽空,失魂落魄,满目凄凉。多情的人最伤心的便是别离,这样的别离之痛自古就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离别使人黯然销魂,更何况又逢萧瑟冷落的清秋时节。借酒浇愁,殊不知举杯销愁愁更愁。今夜酒醒时又身在何处?怕是只有杨柳岸边,面对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了。
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宋词婉约风格的代表名句。多年后,苏东坡曾问:“我词何如柳七?”柳永族中排行第七,人称柳七。有人就回答,“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婉约派与豪放派的对比就在词句中一目了然。
杨柳依依,杨丝飘扬,是诉不完的情愫,数不尽的情思。清秋风凉是别离后心境的凄凉,残月清冷暗合凄清冷落之感。想到一去经年,再无知己相陪,良辰美景已然成为虚设,此后既有千般情意,也无人可诉。心潮澎湃间,霎时心中所有的空隙都被愁绪填满。
在慢词长调的精工细描中,整首词就这样在凄冷的情景下开场,又在忧愁的包围中结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天下有情人难舍难分的眷恋,谁能一语道破……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霖雨落,落下多少红尘往事;风铃响,唤起多少深情回忆。杨柳岸,晓风残月,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