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逐渐成熟,思想由“独尊儒术"的一元化向多元化发展。自从汉末时期黄巾起义失败之后,统治者限制民间道教的活动,使道教由民间化上升为上层化,反而促进了道教的成熟,逐渐形成了一些新的神仙道派。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曹植从小就耳濡目染,了解了很多关于道教的仙术知识和精神内涵,并拥有一个相对清醒的态度。
余冠英先生在《三曹诗选》前言中将以公元220年10月,也就是曹丕即帝位时为界,把曹植的一生分为前后两期,由于他的生活状态前后迥异,诗的内容和风格均呈现明显差异。前期他的文学创作受儒家影响较多;后期由于抑郁不得志,创作中多有游仙等避世诗歌,更多的表现为道家思想风格。
曹植诗歌风格中受道教及道教思想影响
曹植诗歌中的道教意象
成仙信仰,来自于“神仙家"的信仰和方术。在《庄子》书中也多有许多关于“真人” “神人”的描述。追求长生不死、得道成仙是道教的基本信仰和追求目标,所以道教也被称为“仙道”。
在道教中,仙人也为羽人,是指羽化飞升成仙。有关羽化的意象在曹植诗歌中也很多,“潜光养羽翼,进趋且徐徐。" (《仙人篇》)中“养羽翼"在《意林》里就有解释 “得道者生六翮于臂,长羽毛于腹,飞无际之苍天,度无穷之世俗"及羽化仙长生不死。《东陵平》中有“天衢通。被我羽衣乘飞龙。" 也是指身生羽翼的仙人。
关于丹药成仙方面,曹植诗歌中既有关于借药,即借仙家手中药的“王子奉仙药,羡门进奇方"(《五游咏》);“授我仙药,神皇所造" (《飞龙篇》)分别为被喻为仙人的王子乔和神农所赐。此外,诗歌中还有长生药物意象,如灵芝在《舞歌有序》五首中第二首题目就为《灵芝篇》开篇便用灵芝起兴。另在《五游咏》和《平陵东》中也还分别有“踟蹰玩灵芝' 、“东上蓬莱采灵芝"等关于灵芝的意象。
众多的求仙长生的意象无疑证明了曹植诗歌受到了道教及道教思想的众多影响,不仅丰富了诗歌本身的意象群,增添了形式的多样性,同时因为仙道意象所带来的创作陌生化反而更增加了语言风格的瑰丽性柔和性,曹植诗歌风格中“辞采华茂"的特点有一部分就是源于这些道教意象群。
曹植诗歌中的道教思想
1.追求自然
道家追求自然,崇尚天然。在曹植的诗歌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有物我交融的生命情调,如太阳、月亮、树木。
“夏节纯和天清凉。百草滋殖舒兰芳。”(《燕歌行》)在自然中任意释放感情。也始终不忘“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名都篇》)的安逸。曹植借自然表现了一种淡泊的道教思想,对于早期的曹植更多的是借物咏怀,那时春风得意的他很难对老庄思想有深刻体会,但后期却转变很大。那句“要道甚省不烦。淡泊无为自然。”(《桂之树行》)就完全符合老子“道法自然”思想,也代表了曹植后期的心得。后期的曹植被视为圈牢之养物,他借助庄子天人合一境界以获得心灵的解脱,我们似乎看到一个曾经孟气干云、昂扬向上、春风得意的少年王子在遇到不尽的挫折后,内心深处无限的失落与无助,他用归隐、淡泊、自然的思想来不断安慰自己敏感、脆弱得几近崩溃的神经。
2 ·本源哲学
《周易》有“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中所谓太极即是阐明宇宙从无极而太极,以至万物化生的过程。意指浩瀚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包含阴阳两面。它们之间互相斗争依存,是事物产生与毁灭的根由所在。这一道家中最基本的本源问题,这一问题在魏晋之前便存在了。
曹植在哲学自然观上继承王充思想,认为“道”即无始无终的 “元气",它超越时空,无所不在,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太极之初,混沌未分,万物纷错,与道俱隆。盖有形必朽,有迹必穷,茫茫元气,谁知其终"(《七启》);“在昔之初,玄黄混并,混沌鸿濛,兆朕未形。元气否塞,玄黄喷薄,辰星乱逆,阴阳僻错。"(《魏德论》尸〕。曹植在面对客观世界的时候也是用道家本源哲学来观察的。在“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薤露行》)就是指出阴阳相互运动转化来推动事物的变化。
3.真我自由
在道家思想里以个人的生命超越精神自由为目标。本我正是道家与道教所要追求的理想境界。它超越了生命实体的贪念欲望,不受任何外在物利的诱惑和困扰,自由自在,自我满足。
曹植现存诗歌有76首,其中游仙诗包括《升天行》两首,《游仙诗》、《平陵东行》、《苦思行》等1 1首,占其作品进1 / 6,在创作数量上曹植是前无古人,最早以“游仙”为诗名者是曹植。这其中很多关于仙境的任意幻想和自由真我的追求。
诗人在游仙中无限想象,把情感寄托在游仙中而忘却现实。在曹植的游仙诗中对于仙境的游历是渐次递进上升式的,具体表现是一种方位和境地的升递。比如在《苦思行》、《远游篇》是由凡间到天境,
《仙人篇》、《桂之树行》、《升天行》都是由仙境再到天境,总结起来曹植的游仙经历了人间、仙境和天境三种层次,依次建构了一个理想自由的精神世界。曹植的游仙诗大多创作于后期,也就是被曹丕父子残忍打压期间,对于孤傲的曹植来说极为的不自由,也只能转到对于精神自由的追求中。
曹植的很多游仙诗都是由现实的压抑引发对自由的向往,这也是他对自身生命价值的体认,可以说曹植对于生命的自由真我的追求是一种经过现实积淀深刻觉醒后的一种向往,使他的诗歌更多了一份张力。曹植在他的游仙诗中表达了对生命的优生之嗟,对人的本真生命的思考,对现实的自由超越,以及自我主体精神的高扬。这正是他游仙诗中真正的思想内涵。
曹植诗歌不等于道教文学
在曹植的诗歌中有受到道教以及道教思想的影响,却未必代表曹植是以道教为宗教信仰,他对道教的信仰一直是保持着一种较为清醒的认识和无奈的体验,曹植的诗歌也就不可能等同于纯粹的宗教文学。可以说曹植不信道教,却受道家思想的影响。他没有向宗教祈求皈依,而是追求庄子式的宁静淡泊,回归于内心的平静。其追求的不是宗教的彼岸世界,而是庄子式的自由逍遥。
即便是思想超越自我升天游仙的时候,他的身心依然被人间所牵系,总是陷在“人生" “九州" “四海"的羁绊,仍然有着“人生不满百,岁岁少欢愉” 的苦闷,他在逆境中坚持的依然是功业意识和英雄情怀。无论是他的游仙还是道教意象,更多的是一种欲望的延伸。正因为他对道教是一种暂时的普泛性接受,而没有达到皈依性的接受,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只在道教及道教思想中找到一种暂时的寄托,但一直没有超脱和真正解放自我。
儒道互补是中国文人的基本人格特点,某一方或为暗流或为主流。因为个性的特别和遭遇的跌宕,使得曹植人格特点也是儒道互补,我们从曹植诗歌和道教及道教思想中了解到更多关于这个王子的内心和追求。也正因为他的个性遭遇的复杂性,使他的诗歌表现出更多的生命张力和内蕴深化。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川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词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川妃。然则君王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銮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扬。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