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贾岛推敲是这个原因？
▲贾岛(779年-843年)，字浪仙(亦作阆仙)，范阳人。
大家可能都听过贾岛推敲改诗的故事，但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只在推敲“推”和“敲”这两个字?我来重新给大家讲讲。
贾岛是中唐时期的诗人，以苦吟著名，与孟郊齐称“郊寒岛瘦”。这个“瘦”一方面是讲他诗的风格，但也是因其出身寒门而带来的影响。他年轻的时候考过很多次科举，但都名落孙山，屡试不第后索性出家为僧。一次出游，去完洛阳后到了大唐国都长安，挂单在著名的青龙寺，其后发生了两次因骑驴吟诗，无意冲撞官员的事件。《唐才子传》里说头一次是冲撞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刘栖楚，结果吃了牢饭，被抓起关了一宿。后来不久又撞到了新任市委书记韩愈，才发生了著名的推敲故事。
▲黎庶昌旧藏景元刊十卷足本《唐才子传》
这个故事在《唐才子传》里写得最清楚：“(贾岛)后复乘闲策蹇访李余幽居，得句云：’鸟宿池中树，僧推月下门。’又欲作‘僧敲’，炼之未定，吟哦引手作推敲之势，傍观亦讶。时韩退之尹京兆，车骑方出，不觉冲至第三节，左右拥到马前，岛具实对，未定推敲，神游象外，不知回避。韩驻久之曰：“敲字佳。”遂并辔归，共论诗道，结为布衣交，遂授以文法，去浮屠，举进士。”
白话翻出来，是说贾岛后来又骑驴访友不遇，写了首诗(《唐才子传》提到是访“李余”而一般此诗题作“李疑/凝”)来纪录。但是写完后他拿不定主意，诗里颔联中到底是推字好还是敲字好，自顾自地低声吟哦，还不断做手势，看得边上人一片懵。这时市委书记韩愈正好车马出行，迎头被呆和尚贾岛撞到，国保人员簇拥而上押到宝马前。话说当时长安有个限令，“禁僧午后不得出”，贾岛现在还是“无本”大师，不撞人也犯了禁。但估计有了上次经验也回过了神，供认实情，道出自己因在改诗出神了，所以才冒犯。这次侥幸摊上个大文官，不但没再请他吃牢饭，还帮他定夺下用“敲”字好，既有动作又以声衬静。两人谈诗论道，你骑着小毛驴，我骑着五花马，一路同归。韩愈比贾岛年长11岁，这年长庆三年公元823年，韩愈老来俏56岁，贾岛中年危机45岁，两人竟然成了哥俩儿好。韩愈更把“文起八代之衰”的作文心法秘诀也传授给了贾岛，贾岛感恩戴德，连和尚也不做了，还俗回去再考试，终于中举了。
这就是著名的推敲故事。然而，故事归故事，《唐才子传》是正史和稗官野史小说的杂揉体，比如前面提到贾岛第一次冲撞的刘栖楚是唐敬宗时的京兆尹，分明在唐穆宗时任其职的韩愈之后。再如“禁僧午后不得出”的出处，据《新唐书》记载是洛阳颁布的，地点也对不上。
▲上海图书馆藏宋本《重彫足本鉴诫录》
说到底，故事来源是元朝才写出来的《唐才子传》，故事首见五代时后蜀的何光远《鉴诫录》(一作《鉴戒录》)，《四库提要》认为此书内容“尤不可以训”，只因是五代旧书，故而存录在“小说家类”中。而之后北宋时修的《新唐书》和《唐诗纪事》，都没如此记载，一直到了南宋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中才引唐人刘餗的《隋唐嘉话》出现了这一桥段，而《隋唐嘉话》也明显带小说家言的成份。况且《隋唐嘉话》作者刘餗是刘知几次子，当为盛唐开元天宝时人，何以会在书中记下近百年后唐穆宗时发生的故事，所以“推敲”故事是不是完全真实的，值得推敲。
▲知不足斋本《临汉隐居诗话》
不过，即使“推敲”的故事只是小说，也侧面反映出贾岛他作诗苦吟的做派，世人皆知。据宋人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中记载，贾岛一次将与他也做了和尚的从弟“无可上人”分别，写诗赠别，写了《送无可上人》一诗，在颈联“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后自注了一首五言绝句，头两句是“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魏泰恃才刻薄，损贾岛说：“不知此二句有何难道，至于三年始成，而一吟泪下也?”一吟泪下，应该是贾岛与亲人相别的依依之情，二句三年得，则非苦吟不能解了。
话题又重新回来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假使“推敲”改诗的故事是真的，那为什么只能推和敲呢?原诗叫做《题李凝幽居》，全诗如下：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写的只是贾岛他在大晚上，去找朋友李凝，在前往李凝处在城郭处杂草丛生的荒废小园，一路上看到的幽静景色，最后还上门找不着人。诗里的“僧”，就是贾岛他自己––“无本”大师。至于“推敲”故事的关捩处，就在第二联的下句中，他在月亮下站在李凝家门口，想着是怎么鼓捣那扇门。
▲《四部丛刊》景江南图书馆藏明翻宋本《唐贾浪仙长江集》
门，大家都见过，给它配个动宾结构词一点不难，除了可以推门、敲门，你还可以叩门、进门、入门、候门、踵门，为什么贾岛就死磕推门和敲门呢?这事你去问语文老师，保准怹告诉你：“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不懂别瞎问。”的确，书上这么说，有其自己的道理，但是今人不懂要问，很正常。
原来，这首诗是一首近体格律诗––五言律诗，是唐代科举考试中“试帖诗”的基础。它在创作过程中，除了一韵到底、中间对仗、讲究修辞等要求外，最要紧是平仄合律。而“僧敲月下门”这一句，为了不犯律，最正格平仄为“平平仄仄平”，在第三字平仄不变的前提下，讨论第二字是应该改哪个字时，只能选取平声字，而前面举的“叩、进、入、候、踵”字，都是仄声字，写进去了就直接出律，犯了孤平、失对的大忌。而“推、敲”二字，都是平声，至于为啥不能“僧开月下门”，别忘了贾岛是苦吟诗人，不屑用大白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