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城南韩氏庄
孟郊
初疑潇湘水,鏁在朱门中。
时见水底月,动摇池上风。
清气润竹木,白光连虚空。
浪簇霄汉羽,岸芳金碧丛。
何言数亩间,环泛路不穷。
愿逐神仙侣,飘然汗漫通。
陈可抒说,
孟郊不是个会奉承人的好手,他在《送孟寂赴举》一诗中写:
男儿久失意,宝剑亦生尘。
浮俗官是贵,君子道所珍。
况当盛明主,岂乏证玉臣。
话是没错,只是太直白、太负面了,道理讲得乏味,感情亦不热烈。相比之下,高适在《赠别晋三处士》中写:
爱君且欲君先达,今上求贤早上书。
这样的话,谁听了不舒服呢?这才是高情商啊。
但没办法,孟郊天生就是个负能量传播者,在孟简登科的喜事之中,他也要很扫兴地说,「独恨鱼鸟别,一飞将一沉」,把自己的悲惨硬要带出来。而对于那些悲伤的消息,比如在崔郧丢官以后,孟郊也献诗吟诵:
破松见贞心,裂竹见直文。
残月色不改,高贤德常新。
——孟郊《崔从事郧以直隳职》
话倒是没错,但是对于丢官的人,直接把人直直比为「破松」、「裂竹」、「残月」,让人听了去,心里是何种滋味?看看欧阳詹吧,他在《徐十八晦落第》诗中写:
嘉谷不夏熟,大器当晚成。
徐生异凡鸟,安得非时鸣。
「嘉谷」、「大器」,这才是宽慰人的温暖话语,这才是献诗的基本礼节。孟郊送人的诗作,恐怕不及格的多。
孟郊不是个能把词语写得花团锦簇的高手。
「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这一句被很多人奉为孟郊的神句,它确实也已经是孟郊极漂亮的句子了。但是,随便看一看,上官仪有「滴沥露枝响,空蒙烟壑深」,马戴有「鸟下山含暝,蝉鸣露滴空」,也是各有意境。孟郊一句,除了多了自己的愁苦之色,也并不特别出彩。
我们前面提到过,孟郊也写过「夜踏明月桥,店饮吾曹床」,豪放倒是豪放,可是真要和苏味道比起来呢?「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孟郊在词句上又逊了一筹。
孟郊善用古意,不善于在字词上做文章。
孟郊写诗多作苦语、不讨人喜欢,又不会用漂亮词。——但是,他却在诗坛上闯出一片天地。
苏轼在《读孟郊诗二首 其一》中写道:
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
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
……
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
又似煮蟛
孤骨夜难卧,吟虫相唧唧。
老泣无涕洟,秋露为滴沥。
去壮暂如剪,来衰纷似织。
触绪无新心,丛悲有馀忆。
讵忍逐南帆,江山践往昔。
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
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
疑怀无所凭,虚听多无端。
棓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
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
老骨坐亦惊,病力所尚微。
虫苦贪夜色,鸟危巢焚辉。
孀娥理故丝,弧哭抽馀噫。
浮年不可追,衰步多夕归。
秋至老更贫,破屋无门扉。
一片月落床,四壁风入衣。
疏梦不复远,弱心良易归。
商葩将去绿,缭绕争馀辉。
野步踏事少,病谋向物违。
幽幽草根虫,生意与我微。
竹风相戛语,幽闺暗中闻。
鬼神满衰听,恍愡难自分。
商叶堕干雨,秋衣卧单云。
病骨可剸物,酸呻亦成文。
瘦攒如此枯,壮落随西曛。
袅袅一线命,徒言系絪缊。
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
纤威不可干,冷魂坐自凝。
羁雌巢空镜,仙飙荡浮冰。
惊步恐自翻,病大不敢凌。
单床寤皎皎,瘦卧心兢兢。
洗河不见水,透浊为清澄。
诗壮昔空说,诗衰今何凭。
老病多异虑,朝夕非一心。
商虫哭衰运,繁响不可寻。
秋草瘦如发,贞芳缀疏金。
晚鲜讵几时,驰景还易阴。
弱习徒自耻,暮知欲何任。
露才一见馋,潜智早已深。
防深不防露,此意古所箴。
岁暮景气干,秋风兵甲声。
织织劳无衣,喓喓徒自鸣。
商声耸中夜,蹇支废前行。
青发如秋园,一剪不复生。
少年如饿花,瞥见不复明。
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
多争多无寿,天道戒其盈。
冷露多瘁索,枯风饶吹嘘。
秋深月清苦。虫老声粗疏。
赪珠枝累累,芳金蔓舒舒。
草木亦趣时,寒荣似春馀。
自悲零落生,与我心何如。
老人朝夕异,生死每日中。
坐随一啜安,卧与万景空。
视短不到门,听涩讵逐风。
还如刻削形,免有纤悉聪。
浪浪谢初始,皎皎幸归终。
孤隔文章友,亲密蒿莱翁。
岁绿闵似黄,秋节迸已穷。
四时既相迫,万虑自然丛。
南逸浩淼际,北贫硗确中。
曩怀沉遥江,衰思结秋嵩。
锄食难满腹,叶衣多丑躬。
尘缕不自整,古吟将谁通。
幽竹啸鬼神,楚铁生虬龙。
志生多异感,运郁由邪衷。
常思书破衣,至死教初重。
习乐莫习声,习声多顽聋。
明明胸中言,愿写为高崇。
幽苦日日甚,老力步步微。
常恐暂下床,至门不复归。
饥者重一食,寒者重一衣。
泛广岂无涘,姿行亦有随。
语中失次第,身外生疮痍。
桂蠧既潜污,桂花损贞姿。
詈言一失香,千古闻臭词。
将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
哀哉轻薄行,终日与驷驰。
流运闪欲尽,枯折皆相号。
棘枝风哭酸,桐叶霜颜高。
老虫干铁鸣,惊兽孤玉咆。
商气洗声瘦,晚阴驱景芳。
集耳不可遏,噎神不可逃。
蹇行散馀郁,幽坐谁与曹。
抽壮无一线,剪怀盈千刀。
清诗既名朓,金菊亦姓陶。
收拾昔所弃,咨嗟今比毛。
幽幽岁晏言,零落不可操。
霜气入病骨,老人身生冰。
衰毛暗相刺,冷痛不可胜。
鷕鷕伸至明,强强揽所凭。
瘦坐形欲折,晚饥心将崩。
劝药左右愚,言语如见憎。
耸耳噎神开,始知功用能。
日中视馀疮,暗锁闻绳蝇。
彼齅一何酷,此味半点凝。
潜毒尔无猒,馀生我堪矜。
冻飞幸不远,冬令反心惩。
出没各有时,寒热苦相凌。
仰谢调运翁,请命愿有征。
黄河倒上天,众水有却来。
人心不及水,一直去不回。
一直亦有巧,不肯至蓬莱。
一直不知疲,唯闻至省台。
忍古不失古,失古志易催。
失古剑亦折,失古琴亦哀。
夫子失古泪,当时落漼漼。
诗老失古心,至今寒皑皑。
古骨无浊肉,古衣如藓苔。
劝君勉忍古,忍古销尘埃。
詈言不见血,杀人何纷纷。
声如穷家犬,吠窦何訚訚。
詈痛幽鬼哭,詈侵黄金贫。
言词岂用多,憔悴在一闻。
古詈舌不死,至今书云云。
今人咏古书,善恶宜自分。
秦火不爇舌,秦火空蓺文。
所以詈更生,至今横絪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