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相信这首《游子吟》估计所有人都会背,它也是弘扬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经典作品。
按说能写出脍炙人口作品的人,那都是能青史留名的,而它的作者孟郊也确实在唐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姓名,只不过,估计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背后隐藏着的是作者悲催的一生。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小孟郊巧对挫钦差
孟郊,生于唐朝天宝十年,浙江德清人。他的父亲做过昆山尉,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局长。
孟郊(751~814),唐代诗人,字东野
虽然也是个官儿,可是放在唐朝,要是没有其他收入的话,工资还真不高,也就是勉强达到小康水平。
孟郊是家里的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这么一大家子人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还真有点压力山大。
虽然家里没啥大钱,但孟郊的父亲对儿子的教育可以说是非常上心。他挣的那点儿工资大部分都供他们兄弟几个读书了。
小孟郊也很争气,据说他不管看什么书都过目不忘,诗句张口就来。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吃饭时和父亲对对联。
时间长了,小孟郊对对联的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就这么着,小小年纪的他,成了当地很有名的“神童”。
话说有一年冬天,有个钦差大臣来当地考察民情。县太爷大摆宴席为钦差大人接风,小孟郊也悄悄混了进去,但因为身上的衣服太寒酸,县太爷看见后眼珠子一瞪,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外赶,小孟郊却反问道:“凭什么我不能进来?家贫人不平,离地三尺有神仙!”
见这小男孩出语惊人,钦差大人来了兴致,让县太爷不要赶他,左右打量了小孟郊一番后,决定出副对联来考考他的才华。“请吧。”小孟郊一点也不怯场地脆生生回答。
这钦差大人眯缝起小眼睛,盯着孟郊身上破烂的绿衣衫,便捻着山羊胡须,摇头晃脑地吟唱道:“小小青蛙穿绿衣”。
小孟郊当然知道这是钦差大人在羞辱自己,他看见这位钦差大人身穿大红蟒袍,又瞥见饭桌上有一盘红烧螃蟹,略一沉思,便以牙还牙地对道:“大大螃蟹着红袍”。
钦差一听,虽然气得面红耳赤,但又不能失了身份,对一个小孩发作,便对县太爷说:“在酒桌旁边摆一小桌,给这小儿赏口饭吃,老夫还要继续和他对下去。”
老钦差一边喝着老酒,一边苦思冥想,看着饿极的小孟郊狼吞虎咽地享用美食时,又冒出了坏水:“小小猫儿寻食吃”。
这回小孟郊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只瞟一眼他们那推杯换盏的丑态,便毫不留情地回敬道:“大大老鼠偷皇粮”。
怎么样?小小年纪就如此机灵,只要不得罪人,按理说是前途远大的。可是好景不长,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孟郊和弟弟们的日子过得更苦了,连教科书都是哥哥用完弟弟用。
一般情况下,一个家庭从小康生活一下子变到吃饭穿衣都成了难事儿,这种落差会让小孩子产生一种自卑感,但是孟郊却不这样想,他仗着自己聪明,心里还是有一点自负的:“你们的学习成绩都不如我,不就是家里穷了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自卑和自负这两种情绪在一个人身上发生碰撞,会冒出什么样的火花呢?没错,就是“清高”。然而就是这种“清高”把孟郊害得不轻。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辛酸
孟郊悲催的一生,并非只是因为家里穷。虽然他很有才华,但是有才华的人不一定就能应付得了考试。为什么他的仕途之路总是一路红灯呢?
因为家里没有什么背景,也拼不了爹,要想混出个样子来,只有科举考试这一条路可以走。然而咱都知道,科举这条路可不好走。
虽然孟郊写得一手好诗,但是只有文采可不行。唐朝科举考试的考卷上是没有密封线的,考官在批卷子时,能直接看到考生的信息。
孟郊从小成绩就很好,清高的他认为这些小考试都难不倒他,他才不去贿赂考官呢。
说到这儿您肯定也明白了,家里没有背景,没有人写推荐信,考试前也不去打通门路,想要考得上怕是有点困难了。
有人专门研究过,孟郊在十七年间,参加了六次考试都没考中。直到41岁时,孟郊才考上了个进士。您可以把这理解成考上了高中。考上高中之后才能去参加高考,中了进士只是拿到了进京城参加考试的入场券。
终于,孟郊拿着这张入场券,准备参加高考了。也就是在这一年,孟郊认识了唐朝另外一个大诗人——韩愈。
韩愈像
孟郊比韩愈大22岁,称得上是韩愈的老大哥了。兄弟两个很聊得来,希望能够一起考上大学、一起做官。
然而考完一轮的结果却扎心了,比他小那么多岁的韩愈考上了,他却没有考上。这还能在家人和朋友面前抬得起头吗?一想到老母亲还在家里苦等着他,无奈的孟郊只好卷铺盖回了老家。
这回孟郊有点泄气了,考了这么多次,一次也不中,谁能受得住这打击啊,干脆不考了吧!于是,郁闷的孟郊写下了这首《落第》——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è失势病,鹪鹩jiāo liáo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这首诗歌起篇就是“愁”,有多愁呢?您听听他写的:春天本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都说春天的主颜色是绿色,但我只看见叶片上的霜。
这首诗其实比《游子吟》更能代表孟郊的诗作风格,他的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喜欢用“死”,“烧”、“断”这些字眼,他觉得这样硬气的字才能表达出一种落寞的心情。这些文字被他运用到了极致,所以后世也送他一个外号——叫“诗囚”。
这儿子一天到晚的总死啊愁啊的怎么行呢?母亲看不下去了,还是劝他继续考下去,这样自己百年后,才能安心。孟郊可是个大孝子,为了不让老母亲失望,41岁的他又踏上了科举考试这条不归路。
为了参加这次考试,孟郊可以说是废寝忘食,认认真真复习了很长时间。又一次,他自信满满上了考场,结果竟又是一盆冷水——还是没考上。
孟郊开始怀疑人生了,他也想放弃,但是一想到家里的老母亲,他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考。于是孟郊又开始复习,比上一次还要努力,草稿纸都能堆得半个人高了。这么努力总能有点结果了吧。可您猜怎么着?他又没有考上。
按说搁现在的学生身上,如果复读个两年、学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还是考不上的话,估计认命了,不考了,找工作吧。鼓励孩子再考的父母也不多,尤其是家里条件不好的。
但是孟郊的母亲却不放弃,她一直省吃俭用,给儿子攒着去京城参加考试的路费。
为了不辜负老母亲的期待,孟郊咬咬牙再次下了决心——再考一次,反正也有这么多经验了。于是46岁的孟郊收拾好行李,穿上母亲细心缝补的衣服,又上路了。
那么这次他考上了吗?这次,他终于是考上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走上人生巅峰的孟郊大笔一挥就是一首《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以前那些苦日子都不值得再提了,如今我考中了进士,可以说是扬眉吐气、得意洋洋了!我这心里可是真舒服,骑着马儿在长安的大街上,路边的花儿都在为我喝彩,等我去采摘!
考上进士之后,孟郊没有跟同学们一块去通宵庆祝,而是赶紧回家向母亲报喜。这一家人眼瞅着就要苦尽甘来了。
身不称职 大志难酬
46岁的孟郊终于考中了进士,可是生活给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马上就要年过半百的孟郊又摊上了什么倒霉事儿呢?
按照当时的规矩,考中进士只是具备了当官儿的资格,并不分配工作。要想找到一个好工作,就要走个后门或者稍微打点一下。
可是清高的孟郊对这些“潜规则”根本不感冒。他的好朋友韩愈曾经说过:“孟郊这个人,一点都不善于应酬,像个木头人一样。”
于是孟郊等啊等,等了足足4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官职。这个官职跟他爹做的昆山尉一样,都是县公安局局长,两个县离着也不远,就隔着一个太湖。
然而,当官之后,孟郊的日子并没有好起来。要不怎么说他一生都很悲催呢,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块当官的料。他觉得政府部门的工作太麻烦,总是加班,不仅身体累,心更累。
于是他便经常跑到湖边写写诗、发发呆、看风景。拿着工资却不干活儿,好事儿哪儿能都让你孟郊一个人占了?
这时候县令看不下去了,他向上级领导打小报告,还找了自己的亲戚来代理孟郊的工作。但你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啊。作为回报,孟郊要把工资的一半拿出来给县令的亲戚。
本来一个月工资能有六千,这样一来变三千了。别人当官都能发家致富奔小康,孟郊却倒贴工资,真的是服了他了。这点儿工资连养家糊口都困难,就别提拿它做别的事了。
但是孟郊很孝顺,他知道母亲为了他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母亲老了,他也该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了。于是孟郊把老母亲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亲自伺候。
那首家喻户晓的《游子吟》就是孟郊在迎接母亲来时的路上写的。后来母亲去世了,孟郊想都没想,直接辞职回老家为母亲守孝。
孟郊:苦吟人生百味
幼年丧父、屡试不中、工钱倒贴,这样的人生确实很悲催了,然而前方还有更大的打击等着孟郊,又发生了什么呢?
孟郊先后娶过两个老婆,其中第一个老婆生了病,当时的医疗条件又不发达,不久后就去世了。老婆的离开让孟郊非常难过,他还写过一首《悼亡》诗来表达他的痛苦。
第一个老婆给孟郊生过一个孩子,但这孩子只活到十几岁就去世了。为了传承香火,孟郊又续了一房。可最崩溃的是,第二任老婆为孟郊生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养活。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离开,孟郊什么心情咱们都能想到。
在他六十岁这年,母亲去世了。前面咱也讲到,母亲去世之后孟郊就辞职回家守孝了。母亲去世五年后,穷得叮当响的孟郊在朋友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工作。
孟郊带上老婆一起去上任,结果在路上,孟郊突发急病,就这么去世了。据说,孟郊去世时,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连下葬的钱都是韩愈等好友资助的。
听到这儿,可能大家对孟郊这人的评价就只剩下同情了,确实,发自内心的讲他这辈子真的太难了。
但是最后我还是想跟您多聊两句:孟郊的人生悲剧,有命运的元素,也有他个性的问题,正是因为他生性耿直、坚守原则,所以即便一贫如洗也从没有向权贵摇尾乞怜过,我想这也是他能被韩愈视为挚友的原因吧。
此外,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个性,所以他的诗才独树一格,人们称他为“苦吟诗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诗充满了对自己生活的哀叹,更是因为他也写了很多揭露、针砭社会丑恶、贫富差距的作品。
套用前阵子票房大卖的国产动画电影《哪吒》中的一句台词来评价孟郊的一生,我觉得那就是:若命运不公,便和它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