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9年,风和日丽的一天,母亲把两岁的韩愈叫到病床前。 “宝贝,我可能要不行了,以后,就换你爸来照顾你。你要好好听他话,敢淘气我晚上到梦里来找你算账!” 小韩同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惊讶地发现,一向面瘫的父亲,此刻眼里全是泪水。 一年后,父亲把三岁的韩愈叫到病床前。 “宝贝,我可能要不行了。以后,就换你哥来照顾你。你要好好听他话,敢淘气我晚上到梦里来找你算账!” 小韩同学一回生二回熟地点了点头,不出所料,一向面瘫的哥哥,此刻眼里全是泪水。 九年过去了,终于轮到哥哥把十二岁的韩愈叫到病床前。 “宝贝,我可能要不行了。以后,就换你嫂嫂来照顾你。你要好好听她话,敢淘气我……” “到梦里来找我算账。你们有完没完!我淘的那点气,你们一个人还算不完吗,非要组一个team!嘤嘤嘤……” 在嫂嫂的抚养下,小韩同学磕磕绊绊地长大了。他学习刻苦,成绩突出,写作文是一把好手。眼看嫂嫂一个弱女子,用细瘦的肩膀艰难支撑着全家生计,他就在心里默默发誓:待我才华及腰,替你分担可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青年一样,韩愈要去京城长安敲开或者撬开科举考试这扇门,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唐代科举考试科目很多,你选哪科呢?”临行前,嫂嫂朝韩愈的行囊里塞了一大包茶叶蛋。 “就选进士科吧,热门专业,将来好找工作。”这一次,韩愈没有嫌弃那些弄得他一身怪味的蛋蛋,而是望着家里低矮破败的屋檐,神情庄重,“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嫂嫂等我!” 第一次考试不太顺利,韩愈落榜了。 “进士科每年报考一两千人,录取才十几二十个,考不上也正常,继续加油哦,嫂嫂看好你!”关掉微信视频,嫂嫂望着漏雨的屋檐愁眉不展。 两年后,韩愈卷土重来,却再次名落孙山。 “进士科拼后台,多少录取名额都被提前内定了呀。不怪你,以你的才华总有一天会脱颖而出的!”关掉微信视频,嫂嫂对着空空如也的米缸愁眉不展。 她不知道的是,韩愈这边也连续吃了一个月的泡面了。要不是运气好得到一位皇族的赞助,韩愈大概只能回老家复读了。 二十五岁那年,韩愈终于在人生第四次进士考试中金榜题名,华丽逆袭。 为什么这次能考中呢? 才华炸裂是一方面,副考官和韩愈的哥哥曾是闺中密友哦不多年好友,也是重要原因。 在唐代,进士考试阅卷不糊名,就是这么拼关系。 “嫂嫂勿念,我已高中。如果时间来得及,年底接你们进京。”看罢皇榜,韩愈双手颤抖,给嫂嫂发去一条信息。 他以为人生巅峰近在咫尺,给自己设计了五花八门的庆祝动作,却没想到,脚下的路不过是荆天棘地的开始。 唐代士子考中进士,并不能立即当官,还要通过吏部也就是人事部的相关考试。
韩愈连考了三次博学宏词科,每次都信心满满,每次都铩羽而归。 一开始,韩愈觉得大概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作文水平还有待提高吧,可是后来,他看到了一本《才华是怎样炼成的——博学宏词科优秀作文选》,气得他三天吃不下泡面—— 天理最近放长假了吗?就算是屈原、孟子、司马迁再世,也拼不过那些人啊,谁让他们没才华,但有血统呢。 那天晚上,韩愈没有接嫂嫂的视频电话。在他的手机里,有一条编辑了好久却没发出去的微信: 我好累,我想回家。 3
众所周知,文艺界的主要矛盾是文艺青年比摩天楼还高的就业目标,和现实世界比地下室还低的就业形势之间的矛盾。 努力了十年,韩愈终于还是没能搞到一个留京指标。 他现在能选的,也就只有“心若在梦就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 还记得历史课本里讲到过的中唐吗?“安史之乱”虽被平定,却留下了藩镇割据的毒瘤。地方节度使大权在握,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他们求贤若渴,和今天很多城市一样,发动了“抢人大战”。 作为进士文凭的持有者,韩愈自然属于抢手货。 他先后在汴州和徐州两地的节度幕府,负责种种文书工作。 赚钱的感觉自然是极好的,可这早出晚归地打卡上班是怎么回事?把活生生的人当成机械零部件使用吗? 太没人性了!
韩愈是个行动派,他马上给节度使老板写了一封信,控诉单位的打卡坐班制度。最后还给老板指了个改革的方向:早上三到九点(古人上班那叫一个早……),下午三到七点,中间休息六小时,你看行吗?同意的话签下字? 老板:别人都干得好好的,就你事多!你看看我手里这是什么? 韩愈:好像是把刀?您是武将,手里有刀,正常。 老板: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韩愈:好像知道了。 作为幕僚,公务琐碎,身份卑微,薪水也不高,以韩愈的才华而论,简直就像是离职能直接影响中国登月的人才,却只能待在国企底层。屈才屈到天上去了。而且这份工作还有个致命的缺点:稳定性比较差。 公元799年,韩愈在汴州的老板“驾崩”,韩愈前脚出差扶灵,汴州后脚发生兵变,同事呼啦啦死了一大片。 公元800年,韩愈辞职离开徐州,屁股尾气里还带着徐州的尘土,徐州又发生兵变,同事呲溜溜又死了一大片。 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是种什么体验?庆幸自己是锦鲤本人,“大难不死”小能手吗? 这样下去,躲得过初一万一躲不过十五呢?躲得过霸道狮子万一躲不过甜心老虎呢? 我滴个苍天大地,为梦想可以拼命,但不能这样玩命啊。 地方太乱了,还是去中央吧。毕竟,哥现在也是有工作经验的人了。 在朋友的帮助下,韩愈在国子监谋得了一个四门博士的岗位,相当于最高学府的初级讲师。 这一年,韩愈34岁。
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力,但不会限制人的才华。这是贫穷的慈悲之处。 很多大文人对于贫穷,都颇有心得体会。 王昌龄年轻时要亲自出手从事第一产业也就是种地,陶渊明垂暮之年向人乞食,杜甫据说饿急了之后暴饮暴食而死(杜甫:“据说”你还写!转发超过五百次你给我等着!)。 大家都这么优秀,韩愈自然也要交出自己的答卷。 他的脑回路比较清奇,特别有理论高度。他认为贫穷和疾病一样,是鬼神作祟。为了脱贫致富,他专门写了一篇《送穷文》,想用好酒好肉送“穷鬼”上路。无奈“穷鬼”已和他确认过眼神,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怎么说都不走,最后双方只好冰释前嫌,执手言欢。 到京城当官之后,韩愈穷到什么地步呢?用名篇《进学解》当中的一句来形容,就是: 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 儿子一直哭冷,老婆天天喊饿。什么暖冬,什么丰年,不存在的。 大学老师的工资,真就这么低吗? 其实不至于。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珍视血缘亲情,宗族责任重于泰山。家族中若有男丁早逝,全家老小往往就要依赖于活着的兄弟。
举个例子,北宋时,乌台诗案事发,苏轼被捕,自忖将死,苏轼家中二十几口人就浩浩荡荡去投奔其弟苏辙。 韩愈任四门博士时,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呢? 他要养活四大家子三十几口人,而且是在“居大不易”的京城长安!你算算,光是租房就得花多少钱。唯一的好处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万一中介黑心,租给他们“甲醛房”,三十几口人很快就把超标的甲醛吸干净了。 巨大的焦虑与压力让韩愈年纪轻轻就开始两鬓半白,视力下降,牙齿动摇脱落(等等,吸食过量甲醛的症状包不包含这几项!)。
他都不敢上网,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刷到一篇《三十岁!史上最年轻的翰林学士!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长安,两千万人在假装生活》之类的文章。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题榴花》) 世间多少繁花似锦,只因车马不到而无人问津。又有多少才华满腹,独自凋零。 回想年少时的壮志凌云,只觉恍如一梦。 在韩愈心里,有个声音高喊着:不行,我要升职加薪!
混过官场的人都知道(没混过官场的同学请自觉假装混过官场),在升职加薪这件事情上,抱上一根或者几根大腿,是最快捷的方式。 抱大腿的时候,大腿越粗壮越好。 可是问题来了:粗腿人人想抱,你不得排队取号? 想当初,在博学宏词科考试接连折戟,韩愈就曾三次上书当朝宰相,热情洋溢又摇尾乞怜地求宰相在大腿上给他匀出一块地。 结果呢,再次印证了文学界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自然来稿没什么卵用。 好吧,宰相不理我,那我换条细点的大腿试试看。 这一次,韩愈选中的投稿目标,是工部尚书兼京兆尹(相当于今天的建设部长兼北京市委书记)李实大人。 李大人是个什么玩意,哦不,什么货色呢?他有个威震江湖的绰号——群体事件逃跑小能手。 一言以蔽之:擅长制造群体事件,擅长绝地逃生。 口说无凭,举两个例子。 李大人做节度使的时候因为克扣军饷,引起士兵哗变,闹得满城风雨,处处杀机。而他只用一条绳子就连夜滑下城墙,完美示范了什么叫高空逃生。后来他做地方官卸任了,当地老百姓为了表示一点心意,手持大规模杀伤性石器夹道欢送。可惜还是图样图森破,李大人早就预先得到情报,抄小路潇洒离去。 就是这样一位领导,韩愈对他的评价却是: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一片丹心,忧国忧民的人!(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 韩愈这是穷疯了吗?为了上位也太不讲究了吧。 不讲究就不讲究吧。一个男人想要抱住一个女人大腿,还得说几句好听的呢,更何况是一个男人试图抱住另一个男人的大腿……
公元803年,韩愈卸职四门博士,做上了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个八品官,工作内容说出来却有点厉害: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相当于从冷门的文化岗位杀入了中纪委这样的实权部门。 这次调任发生在韩愈给李实投稿之后不久,很可能是得到了李实的推荐。 但是接下来的剧情,却让人感觉票价很值。 那一年,李实治下的长安地区又是旱灾又是霜灾,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妻离子散,饿死无数。朝廷本来准备下令减免租税,可李实却巴巴地跑去德宗皇帝跟前卖了个好:皇上您放心,今年的旱情是有点严重,可是地里的庄稼居然长势喜人,皇上圣德,天佑大唐啊! 德宗皇帝信以为真,就这样,减税的命令被撤销了。老百姓的死活,再没人去管,也没人敢管。 谁管,谁不就是在打李实的脸吗?谁管,谁不就是自告奋勇,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吗? 就在这时,韩愈站出来了。 他用一道奏章把老百姓受灾的惨状和盘托出,还提醒德宗,这事文武百官都知道,就您不知道。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欺君罔上。 奏章递上去之后,韩愈焦急地等啊等。一晃十天过去了,他没等到皇帝减租的旨令,却等到了自己的贬谪令。 那是一个叫做阳山的小县,距离长安四千里。人烟稀少,言语不通,山穷水恶。 韩愈的内心一定是懵逼的,一定有成群的草泥马呼啸而过。 知道权贵不好惹,真没想到这么不好惹!这打击报复也来得太快了点吧! 后世很多键盘侠经常狂喷韩愈,说他在抱大腿搏上位时太没节操了。可你只要看看他上位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就知道过程不重要了。 在老百姓的福祉面前,他连自己刚刚抱上的大腿都敢下嘴咬,简直就是大唐第一良心耿直boy啊有木有。 当然良心和耿直在云谲波诡的官场难免要付出点代价,韩愈好不容才从冷板凳上挪开的屁股,这一下就冻到冰坷垃上拔不下来了。 那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人生漫漫,总有一个时刻,人会突然成长。 阳山之贬,一定让韩愈在政治上成熟了很多。跌到谷底的他,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用三年时间重回京城,继续他的宦海浮沉。 然后,又是十年弹指而过。十年之间,他的奋斗之路可以说是跌宕起伏,疗效显著。相关事迹写到鸡汤文里可能噱头不够炒作不起来,但在党报上发个通稿绝对绰绰有余。 首先,他从冷板凳走到了权力中心,官至五品中书舍人。别以为五品官不算大领导,要知道一般宰相也不过就是三品。 其次,韩愈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房了!那一年,他……四十八岁。好吧,时间是晚了点,不过人家房子买在哪知道吗?长安的“宇宙中心”靖安里,而且能住一百人(是的,当年的三十几口人加上各种仆役现在已经膨胀到了一百多人)!就问你有没有瑟瑟发抖? 再次,韩愈在文学上的声誉也达到了顶峰。他走到哪,就是一座移动的珠穆朗玛。
唐代没有福布斯名人榜,判断文人咖位有个重要指标,就是有多少半截入土的人找上门来,求一篇墓志铭。
不太好理解,是吧?你想想古人挂掉之后是不是喜欢在坟墓里弄一堆陪葬品?这些人不仅轰轰烈烈地活过,还想风风光光地走。所以各种殡葬用品都得是顶配,记录死者一生光辉事迹的墓志铭,自然也得是顶配。
作为当时文坛的顶级流量,韩愈的稿约多到爆炸。恰好韩愈还是个配合度超级高的广告主,他只要收了钱,甲方的要求一律满足,各种把死者夸到天上去,不像后来的欧阳修,为了尊重事实,总和雇主闹合同纠纷,搞得双方都超不爽。
就这样,韩愈的墓志铭量价齐涨,一文难求。
有的病人,本来已经被医生宣判了死刑,只差安详或者痛苦地去了,一听说韩愈的墓志铭还没谈下来,一口气愣是咽不下去:我还不能死,我再坚持坚持…… 唐代很多诗人,都梦想着在战场上建立盖世功勋,为此写出一堆雄心勃勃的边塞诗。
韩愈并不以边塞诗闻名,不过,他的军功随随便便摆出来,绝对让王昌龄王之涣岑参(高适:来,猜猜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这些人羞愧到死。
公元817年,淮西战事吃紧。 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公开叫板朝廷,不把他拿下,以后朝廷还能有什么威信!如果各个藩镇的节度使们都有样学样,这天下还不得豆剖瓜分! 鏖战近四年后,宰相裴度终于不能忍了,决定亲自上阵,他给队伍选了个行军司马(相当于参谋长),就是我们的韩愈老师。在此之前,韩愈老师并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在兵部坐过几天办公室而已。 你以为,接下来上演的就该是纸上谈兵,书生误国的常见戏码了吗? 抱歉,让你失望了。 韩愈在淮西之战的表现,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别误会,上阵杀敌,贴身肉搏,韩愈还没有解锁这样的技能(辛弃疾:这个是我强项,让我来!)。可是运筹帷幄,纵横捭阖,韩愈绝对独领风骚。 有首诗说得好: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韩愈:这特么是诗?你再说一遍试试!)。
在裴度出征前,政府军的统帅是宣武军节度使韩弘,裴度一来,两个统帅的关系自然就有几分微妙。韩弘能不能听从裴度的指挥调度,会不会在背后搞出什么幺蛾子?真心不好说。万一两人内斗起来,这仗就没法打了。 作为行军司马,韩愈挺身而出,直奔韩弘军营。天知道他对韩弘说了些啥,韩弘居然特别爽快地拍着胸毛哦不,拍着胸脯表示:韩先生放心,裴大人指哪我打哪,不乖的是小狗! 等到淮西平定,吴元济伏法,淮西旁边同样对朝廷怀有二心的成德和平卢如何处置? 韩愈的机谋巧变再次华丽上线。他对裴度说:“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这特么就是个不要命的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长安搞恐怖袭击,就连宰相武元衡都被他暗杀,就连裴大人您都被他的刺客打成重伤。这货不能留,等明年咱们大军休整休整就来灭他!至于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我估计他这会已经吓尿了吧。咱随便派个人过去请他喝喝茶,他肯定光速投降!” 结果你猜怎么着?全让韩愈给说中了。 王承宗当场表示今后就是朝廷的人了,李师道第二年就被政府军打成猪头。 就问你服不服气? 当然,淮西之战韩愈也不是没有遗憾。 在激战中,韩愈有天突然特别激动地冲进裴度营帐。 “大人,我有一计,可以速胜!”韩愈的声音微微发抖。 “哦?说来听听。”裴度的眼神里写满了“好的,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军在淮西北部一带火力全开,可这么长时间了居然毫无进展。这说明了什么?敌军很可能把主力都集中到北部来了。至于淮西的老巢蔡州城,很可能没什么防御!!!” “所以?” “请大人赐我几千精兵,抄小路奇袭蔡州城,抓了吴元济,其余叛军必当不战自溃!” “万一你猜错了呢?万一蔡州城里全是猛男呢?这事……我再研究研究哈。” “好吧……好的……” 几天后。大将李愬突然特别激动地冲进裴度营帐。 “大人,我有一计,可以速胜!”李愬的声音微微发抖。 “哦?说来听听。”裴度的眼神里一回生二回熟地写满了“好的,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得到情报,敌军老巢蔡州城如今兵力空虚,请大人赐我几千精兵,抄小路奇袭蔡州,抓了吴元济,其余叛军必当不战自溃!” “哦?这么好?快去快去,一路顺风呀。等你好消息哦。”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世界军事史上都赫赫有名的经典案例了:李愬雪夜袭蔡州,三天内生擒吴元济,淮西叛军土崩瓦解,持续四年的淮西之战完美落幕。 战后论功行赏,李愬和主帅裴度并列第一,都封了公爵。 至于韩愈……他现在不太想说话,我们让他一个人在厕所静静。
虽然和盖世奇功失之交臂,淮西之战的胜利还是让韩愈加速冲向人生巅峰。 回朝后,他以军功晋升为刑部侍郎,相当于国家司法部副部长,实权部门的副部级干部。 年少时立下的济世安民,致君尧舜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啦!好开熏!嗯,让我来看看,国家政策都有哪些不足,皇帝身上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吧。只有我们统治阶级不整天想着捞钱,多想想人民的幸福、国家的未来,世界才有希望变成美好的人间呀! 咦,皇帝最近好像有点沉迷佛教无法自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关键时刻,我必须挺身而出了! 韩愈以为自己的出发点是为皇帝好,是为李家的江山社稷好,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不知不觉故地重游,又来到了作死的边缘。 自从淮西大捷之后,当时的皇帝唐宪宗(前面提到的唐德宗的孙子)逐渐有点飘飘然了。他登基时接手的是个一堆问题的烂摊子,可现在却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所有人都说他是大唐王朝的中兴之主,将来的史书,肯定要把他和唐太宗李世民相提并论的。 简直不要太完美!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停!人类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这种粗暴的设定?朕这么优秀,就不能通融通融吗?(秦始皇、唐太宗:就是就是,朕也是这么想的!) 没错,和所有上了点年纪又做出了点成绩的帝王一样,唐宪宗开始幻想长生不老了。 为了实现这个虚无缥缈的“小目标”,宪宗决定急急如律令和嘛呢叭咪哞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他一边派道士上山下乡寻找仙药炼丹,一边大张旗鼓把法门寺的佛骨舍利请进皇宫,以身作则地号召全社会起来崇佛礼佛。 皇帝亲自出镜给佛祖打广告,受众数据当然会很好看。一时间,佛法教义风行全国,上到公卿大夫下至贩夫走卒,老百姓不惜倾家荡产甚至自残自焚向佛祖表忠心。 作为一个资深反佛斗士,韩愈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篇震古烁今的《论佛骨表》横空出世。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