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19年,51岁的韩愈步履蹒跚地踏上了商於古道,他的目的地是八千里之外的潮州。望着绵延无边的秦岭山脉与狭长的商於古道,韩愈的心中充满了感慨。
在不久之前,韩愈还处在整个中国政治与权力的中心,在朝中担任刑部侍郎一职,可谓是功成名就,高居于庙堂之上。但就在819年的正月,随着,唐宪宗的一个决定,这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年是佛教的开塔时期,也就是佛塔会在这一段时期开启,放置于其中的佛骨舍利会被拿出佛塔,供人参观。笃信佛教的唐宪宗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下旨打算将佛骨迎入宫中供养三日。诏书一出就引起了朝中的剧烈震动,韩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写下了一篇《谏迎佛骨表》上书宪宗皇帝。
这篇《谏迎佛骨表》表明了韩愈对于佛教,以及唐宪宗劳民伤财礼佛行为的强烈反对态度,韩愈如此告诫皇帝:皇上您看,当年没有佛教的时候,像黄帝啊,尧舜禹啊这样的上古明君都能活一百多岁,自从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信仰佛教的皇帝都是短命鬼,就连三次出家的梁武帝不也被侯景活活饿死?所谓的佛祖无非是个夷狄之辈,就算他现在来了,皇上您无非也就是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打发他回老家,现在干脆把什么破佛骨一把火烧了,要是佛来找麻烦,就让他来找我,再不行就和我约架!
宪宗皇帝看到这份奏章,可谓是天威震怒——好你个韩愈,不仅要把佛骨烧掉,还咒我是个短命鬼。
宪宗本欲处死韩愈,所幸有裴度、崔群等众大臣的苦苦求情,才改贬韩愈为潮州刺史。要知道,韩愈此时已经51岁,要从关中大地一路跋山涉水赶赴近千里之外的岭南潮州,简直与死刑相差无几。
唐朝有规定,被贬的官员不能在京城多做逗留,只要把职务里的事物进行短暂交接,就要马上离开长安,甚至要求被贬的官员不能回家,即刻启程赶赴被贬之地,家人只能收拾好金银细软随后跟上。
韩愈就属于这种情况,来不及与家人告别的他就这样匆匆踏上了南去之路。
毫无准备再加上山路险峻,让这位51岁的老人一路上饱受折磨。不仅如此,他的随从又在赶路时不慎跌落悬崖。连番的惊吓,让心灰意冷的韩愈踟蹰山间,进退不得。直至侄孙韩湘护送家人赶来,韩愈才敢继续前行。
但偏偏祸不单行,韩愈还未走出商於古道的群山,另一件让他伤心欲绝的事情发生了——他患病的小女儿又在饥寒与舟车劳顿的折磨之下,病痛加重,猝然离世。这也让被贬之路上的韩愈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
仕途不顺、前途未卜、被贬千里、女儿离世,一系列的厄运让韩愈情绪低落、悲痛欲绝,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秦岭的莽莽群山,到达潮州。宛如立遗嘱一般,韩愈写下了流传千古的七言律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一首诗道尽了此时韩愈此时心中的悲痛以及宁死上书,即便获罪也无怨无悔的铮铮铁骨。就像金圣叹在《贯华堂批唐才子诗》中所写的“盖君子诚幸而死得其所,即刻刻是死所,收骨江边,正复快语。安有谏迎佛骨韩文公肯作‘家何在’妇人之声哉!”
被贬之后的第二年,唐宪宗感念韩愈冒死直谏的忠义和正气,征召韩愈回京任职,途径商洛,韩愈特意回到女儿坟前祭奠。一年前,正是在这群山之中,韩愈领略了人生的绝望,饱尝了人生的酸楚,但韩愈并没有就此绝望,而是以强大的内心承受着命运的磨砺,也正是因为坚定的信念,韩愈才能走出人生的低谷,走向人生的高远境界。
此后的韩愈先后担任兵部侍郎、镇州宣慰使、吏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等职。所到之处、所任之职,韩愈都尽力做到最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他的手下经常在私下议论:“他连佛骨都敢烧,我们怎么敢做出违法的事情来呢?”
公元824年,57岁的韩愈在长安靖安的家中溘然长逝,朝廷授予他“文”的称号,世人尊称他为韩文公;在文学成就上,韩愈被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有“百代文宗”之名。著名学者钱穆称赞他是“儒门豪杰”,并称“如果没有韩愈这样的人,下半部中国史必然走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