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之诗,在唐诗中,最为清洌。他的生平不详。初为宿卫军士,侍奉玄宗,后折节读书。安史之乱后,为江州刺史,又为苏州刺史。年寿甚长。然亦有对此持疑问者。
韦应物传世五百五十首作品中,最为人所知者,是如下一首五言古诗: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此诗题为《寄全椒山中道士》。全椒山在今安徽省。
所谓郡斋,乃是地方官的公署。诗中说:在凄冷的晚秋之晨,忽然想起你在山中修行(就象叡山回蜂的行者那样)。你在这凄寒的清晨,定是在涧底收集捆扎零落的枯枝吧!以便回到庵中,去煮那白色的石头。(为什么要煮白色的石头,我虽不知道,但这个举动和在山中显得更清澄的早晨的空气是相和谐的。)我想来拜访你,你是个出世的人,但在风雨交加的傍晚,也不会不怀念他人吧!我带着一瓢酒来,以慰藉你的寂寞,但这愿望也落了空。没有人烟的空山中,到处满是飘落的树叶,到何方去寻觅你的踪迹呢?
李白的瑰丽,杜甫的丰腴,是分别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以炯炯有神的热切目光注视着世界,想按其错综变幻的本来面目去描绘它。和他们不同,他是专门想摄取抽象化的宇宙,以提炼出其精华,而只有这种清洌性,才是他独特的东西。王、孟、韦、柳被并称,他的诗的意境,与同时代的前辈诗人王维和孟浩然相近。但王维、孟浩然的温柔尔雅,并不是他所追求的。
这位地方长官,似乎相当喜欢送酒给道士、和尚等出世之人。特别是一位叫良史的僧人,常受此惠。有这样一首《寄释子良史酒》诗:
秋山僧冷病,聊寄三五杯。
应泻山瓢里,还寄此飘来。
而归还来的,果然是那空酒樽,于是,又写了一首《重寄》的五言绝句:
复寄满瓢去,定见空瓢来。
若不打瓢破,终当费酒材。
诗大意是,再差人奉上满樽酒,还来的肯定还是那空樽。只要这洒樽不坏,酿酒的原料便要告缺了!这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而玩笑还要继续,当空的酒樽再一次还来时,便写了第三首五言绝句《答释子良史送瓢》:
此瓢今已到,山瓢知已空。
且饮寒塘水,遥将回也同。
见到空樽照例归来时,山中你草庵里的酒樽大概也已被喝干了吧?再也没酒喝了吧!那么,这寒塘中的水也可饮用。这里的“回”也,即颜回,他食蔬饮水,以贫为乐。你这是想以那位孔子的弟子为榜样吧!
但是,诙谐诗歌,并非这位诗人的本色。就在五言绝句中,明显地呈露其本色——清洌性的诗,也为数不少。比如《詠玉》:
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
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阳。
乾坤,即天地之间。有一凝集天地精粹之物,这就是玉。它极其坚固致密,极其光滑凝润,极其清冷硬朗,乃是无价之宝。正因是无价之宝,所以它无形状,无文章。“文章”也就是纹彩。但是,把它雕琢加工成人间的器物,也就是加上纹彩,那么,它的真性,即它天生秉性的美,便会一下子显现出来,而且是以更加美的形态显现出来。
然而,如上所云,仅是一种版本。在其他的版本中,第四句的最后一个字与之不同,作:
真性一朝伤。
成了人间的器物,其本来的秉性,便一下子遭到损伤,感到哀伤,变得残伤了。
究竟韦应物本来是怎样的呢?我思索了很久,很久,还在不断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