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768-824年),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唐代著名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贞元八年(792年),韩愈登进士第,两任节度推官,累官监察御史。后因论事而被贬阳山(今广东省阳山县),又历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元和十二年(817年),出任宰相裴度的行军司马,参与讨平“淮西之乱”。其后又被贬至广东潮州。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逝,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故称“韩文公”。
广东连州燕喜亭,建于唐贞元年间,距今1200多年历史,亭中立有韩愈所写《燕喜亭记》碑
唐贞元十九年(803年)十月,监察御史韩愈被贬为连州郡所属的阳山县县令,韩愈来连游亭,至兴处,写下了《燕喜亭记》,并命亭名为“燕喜”,此乃取“鲁侯燕喜者颂也”之意,而于亭后高岩,有大石似燕子低飞,更有春来之时,群燕戏于亭前绿树之间,因此燕喜亭有“燕子喜爱之亭”之解。燕喜亭的龙檐翅角、雕梁画栋,以及那亭中刚劲的古碑,与周围的碧树峭岩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而名贤的诗文,就在这美景中流传千古。
《燕喜亭记》碑文
在《燕喜亭记》中,韩愈记述了燕喜亭周围景物的发现、营造过程以及各景观的命名,步步深入,丝丝入扣,又层层映衬主人君子之德。全文骈散结合,长短参差,善用排比,气势雄浑。
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俟德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弘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由郴逾岭。蝯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摘自韩愈《燕喜亭记》
【译文】
亭屋建成后,我请求让我给这里的景观命名。我给那山丘命名为“俟德之丘”,表明它先前一直被淹没如今才显露出来,有耐心等待的涵养。给那石谷命名为“谦受之谷”,其中的瀑流命名为“振鹭之瀑”;谷名表明其主人的德行,瀑名则是形容它的外观。给那土谷命名为“黄金之谷”,其中的瀑流命名为“秩秩之瀑”;谷名是形容它的外观,瀑名是说明其主人的德行。给那山洞命名为“寒居之洞”,用以表明与当时的境况相符。给那池塘命名为“君子之池”,池子容量宏大就像主人有涵养,能够聚集各种美德;池水漫出就仿佛主人有作为,能够排除各种恶行。给那泉水的源头命名为“天泽之泉”,表明泉水源出高尚,流出之后又能施惠于人。把上述各种命名的含义综合起来,就给这座亭屋命名为“燕喜之亭”,这是取《诗经》里所说的“鲁侯燕喜”的句子来颂祝它的主人。
因为这个缘故,连州百姓中的长者,听说此事就结伴前来这里观赏,他们说:“我们州的山水名扬天下,但是没有一处能够与燕喜亭相媲美。在附近生活劳作的人,他们的土地与这里连接,却没有人认识到这块地方的价值。”大凡上天创造出佳境而大地保藏它,就为要送给那应得到它的人吧?弘中(即王仲舒,字弘中)由吏部员外郎贬官来到连州,路途所经过的地方依次是:从蓝田进入商洛,涉过淅水、湍水,到达汉水,登上岘首山,从这里能望见方城,然后出荆门山,下长江,穿过洞庭湖,溯湘水而上,一直走到衡山脚下,再由郴州跨过骑田岭。所经之处有猿猴以之为家的大山,有鱼龙居住的江湖,因此赏尽了深水远山中种种瑰丽奇怪的景致,照说他对于山水已经是听腻了看厌了。如今他喜爱山水之意竟然并不觉得满足。《论语》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的品德,同他爱好的事物,真可以说是协调一致了。他依凭自己的智慧得到燕喜亭这处佳境,又依凭自己的仁德居住在那里,我由此而知道他离开这里到朝廷中为人表率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于是写下这篇题记刻在石碑上。
在连州市隔壁的阳山县贤令山,还有一块“鸢飞鱼跃”碑刻,据传是韩愈第一次被贬、任阳山县令时留下的手迹。韩愈遭贬后刚正不阿、不甘沉沦,“鸢飞鱼跃”表达了他像鱼一样在水中畅游、像雄鹰一样在蓝天飞翔的豁达心境。(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兰琳宗、江苏省宝应县纪委监委 杨华年)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徵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发。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元和庚寅斗插子,月十四日三更中。森森万木夜僵立,寒气屃奰顽无风。
月形如白盘,完完上天东。忽然有物来啖之,不知是何虫。
如何至神物,遭此狼狈凶。星如撒沙出,攒集争强雄。
油灯不照席,是夕吐燄如长虹。玉川子,涕泗下,中庭独行。
念此日月者,为天之眼睛。此犹不自保,吾道何由行。
尝闻古老言,疑是虾蟆精。径圆千里纳女腹,何处养女百丑形。
杷沙脚手钝,谁使女解缘青冥。黄帝有四目,帝舜重其明。
今天祗两目,何故许食使偏盲。尧呼大水浸十日,不惜万国赤子鱼头生。
女于此时若食日,虽食八九无嚵名。赤龙黑鸟烧口热,翎鬣倒侧相搪撑。
婪酣大肚遭一饱,饥肠彻死无由鸣。后时食月罪当死,天罗磕匝何处逃汝刑。
玉川子立于庭而言曰,地行贱臣仝。再拜敢告上天公,臣有一寸刃。
可刳凶蟆肠,无梯可上天。天阶无由有臣踪,寄笺东南风。
天门西北祈风通,丁宁附耳莫漏泄。薄命正值飞廉慵,东方青色龙。
牙角何呀呀,从官百馀座。嚼啜烦官家,月蚀汝不知。
安用为龙窟天河,赤鸟司南方。尾秃翅觰沙,月蚀于汝头。
汝口开呀呀,虾蟆掠汝两吻过。忍学省事不以汝觜啄虾蟆,于菟蹲于西。
旗旄卫毵㲚,既从白帝祠。又食于蜡礼有加,忍令月被恶物食。
枉于汝口插齿牙,乌龟怯奸。怕寒缩颈,以壳自遮。
终令夸蛾抉汝出,卜师烧锥钻灼满板如星罗。
此外内外官,琐细不足科。臣请悉埽除,慎勿许语令啾哗。
并光全耀归我月,盲眼镜净无纤瑕。弊蛙拘送主府官,帝箸下腹尝其皤。
依前使兔操杵臼,玉阶桂树闲婆娑。姮娥还宫室,太阳有室家。
天虽高,耳属地。感臣赤心,使臣知意。虽无明言,潜喻厥旨。
有气有形,皆吾赤子。虽忿大伤,忍杀孩稚。还汝月明,安行于次。
尽释众罪,以蛙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