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
让大诗人李白没想到的是,他和素未谋面、比自己小67岁的韩愈会结下这样一段“缘分”。
公元757年,李白来到武昌郡,应当地百姓之请,为即将离任的县令韩仲卿撰写“去思颂碑”。所谓“去思颂碑”,是唐代民间特有的褒奖官员的一种方式,由百姓发起,文人代笔,对即将离职的官员赋予赞美、怀念之情的文章。
看到武昌郡的百姓安居乐业、民风和谐,鲜少为一个人单独作赋的李白写下了《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赞美韩仲卿治下的武昌“惠如春风,三月大化,奸吏束手,豪宗侧目”。
李白更褒奖了韩家的家风家教,称韩仲卿的母亲钱氏“弘圣善之规”,教导有方,儿子四人皆成才俊。韩少卿“重诺”、韩云卿“文章冠世”、韩绅卿“幼负美誉”。
但超出李白意料的是,韩家孙辈中出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物,他便是韩仲卿之子韩愈。
幼年孤苦好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妇孺皆知的名言便出自韩愈。从韩愈成长的经历更可理解这话的份量。
大历三年(768年),韩愈出生,其父韩仲卿时任秘书郎,三个叔父正如李白所说也各有名望。
然而韩愈3岁时,韩仲卿便逝世了,他由兄长韩会抚养长大。韩会也是当时名士,很有文学才望,曾任中书起居舍人,但不久因事被贬广东韶州刺史,到任未久不幸病逝于任上。
此时韩愈才12岁,尚在年幼的他接连遭受家人离世的打击,其中心酸可想而知,但他坚韧不拔,扶着兄长的灵柩,随着大嫂郑氏回到了河阳老家(今河南省孟州市)。
回到原籍安葬兄长后,因为中原战乱,又不得久住,只好随寡嫂郑氏避居江南宣州(今安徽宣城),困苦与颠沛在韩愈童年中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正因为这一段经历,以及父兄的熏陶,韩愈从小便刻苦读书,无须别人嘉许勉励。他曾自称:“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沉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磨砻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或许在艰难困苦的时候,书籍最能给予人慰藉。
名字典故
韩愈,名愈,字退之。说来有趣,他的名和字都同年少经历相关。
据说,韩愈快到入学年龄时,嫂嫂郑氏一心想给弟弟起个既美又雅的学名。这天,郑氏翻开书来,左挑一个字嫌不好,右拣一个字嫌太俗,挑来拣去,过了半个时辰,还没有给弟弟选定一个合意的学名。
韩愈站在一旁观看,见嫂嫂为他起名作难 ,便问:“嫂嫂,你要给我起个什么名呢?”郑氏道:“你大哥名会,二弟名介,会、介都是人字作头,会乃聚集,介乃耿直,其含义都很不错,你的学名,也须找个人字作头,含义更要讲究的才好。”韩愈听后,立即说到:“嫂嫂,你不必再翻字书了,这人字作头的‘愈’字最佳了,我就叫韩愈好了。”郑氏一听,忙将字书合上,问弟弟道:“愈字有何佳意?”韩愈道“愈,超越也。我长大后,一定要做一番大事。”
不料,韩愈十九岁时离开宣州去长安应试却名落孙山。此后,多次应试仍不中。这时,他的未婚妻卢氏想安慰他,便写了几个字:人求言实,火求心虚,欲成大器,必先退之。韩愈一看,想着自己的确缺少谦虚之情,就用这几句赠言中的“退之”给自己起了字。
25岁时,韩愈终于中进士第。但仕途依然坎坷,三试于吏部又三上宰相书都没有获得任用,于是他先后前往汴州董晋和徐州张建封两节度使幕府任职。贞元十七年(801年),韩愈才通过朝廷铨选,被任命为国子监四门博士。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史料载,韩愈刚为官时,就谈论直爽坦率,从不畏惧或回避什么,操行坚定纯正。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屡遭贬谪,比较典型的就是两次被贬广东。
一次贞元十九年(803年)被贬为广东阳山县令,一次元和十四年(819年)被贬为潮州刺史。
第二次被贬到广东时,他已经51岁了。那时,韩愈带着随从东出蓝关,此时大雪漫天,连所乘的马也冷得固步不前,回望来时的路,只见蜿蜒曲折的秦山峻岭,哪里还有家的影子?此时韩愈的侄孙韩湘追至蓝关来送行,顿时勾起了韩愈无尽的感慨,写下了名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
不过,到达潮州之后,韩愈并没有一味的自怨自艾,而是大干起来。在潮州的八个月间,他兴修水利工程,废除奴婢制度,聘请教师为当地人教习文化,让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潮州走上开化之路。潮州人感念韩愈的恩情,以他的名字命名山水、道路、学校,历经千年,沿用至今。
“文起八代之衰”
让后世铭记的还有韩愈等人主导掀起的著名的“古文运动”。
他主张继承先秦两汉散文传统,反对专讲声律对仗而忽视内容的骈体文,鼓励文人积极入世,用毕生所学为百姓谋福。
他率先示范,写的文章气势雄伟,说理透彻,逻辑性强,有“百代之宗”和“文章巨公”之名,苏东坡赞誉他“文起八代之衰”。
无论是《马说》《师说》还是《进学解》,提及韩愈的文章,中国人总能张口就背出一两句。
《师说》作于唐贞元十八年(802年),当时韩愈任国子监四门博士,这篇文章是写给他的学生李蟠的。
在《师说》中,韩愈引用经典“三人行必有我师”,提出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的全新阐释。他为拜师学习这件事打破了贵贱、长少的限制,倡导能者为师,教学相长,为当时的社会注入一股尊师好学的新风。
《进学解》是元和七八年间(812-813年)韩愈任国子博士时所作。文中,韩愈假托向学生训话,勉励他们在学业、德行方面取得进步。学生提出质问,他再进行解释,故名“进学解”。名言“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即出于此文。
文中描述的读书方法十分经典:
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摘自韩愈《进学解》
“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即后世所说的“提要钩玄”读书法。按照这种方法,对于那些记事性质的历史书籍,阅读时必须提出纲要,提纲掣领地将书中的主要内容抽出来;对于理论方面的书籍,阅读时则要注意探取其深奥的观点,抓住他的精髓部分,把握文章重点,对文中的细枝末节进行深入地研究。
韩愈吐辞造语之精工在这篇文章中也有深刻体现。我们今天的许多成语“同工异曲”“含英咀华”“佶屈聱牙”“焚膏继晷”等皆直接出于此或在此篇语句中凝练而来。
教子勤学
因为自身的成长经历,韩愈对勤奋读书感悟特别深刻,他在写的两首家训诗《示儿》《符读书城南》中反复强调学习要“勤奋”。
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
——摘自韩愈《示儿》
《示儿》诗中,韩愈向儿子展示了自己从一介寒生变为达官名士的艰苦奋斗之路,希望子孙也能像他一样勤学苦读,从小就不迷失方向,“诗以示儿曹,其无迷厥初”。
为了使儿子韩昶(小名曰符)专心读书,元和十年秋天,韩愈把他送到城南别墅,并作《符读书城南》一诗进行训示,更加明白地告诫:一个人要成为有用的人才,必须勤奋读书。
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
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
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
欲知学之力,贤愚同一初。
由其不能学,所入遂异闾。
两家各生子,孩提巧相如。
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
年至十二三,头角稍相疏。
二十渐乖张,清沟映污渠。
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
——摘自韩愈《符读书城南》
广东潮州韩文公祠
韩愈认为只有勤奋读书才能有才华,一个没有才华的人跟动物没有两样,就好像一个人没有穿衣服一样,所以首先要读书。而且一个人的成长从小到大一开始是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就像一个鱼群队里的两只鱼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慢慢的,随着时间的迁移,读书与不读书之人差异就很明显,像泾渭一样分明,像龙、猪一样有别。
金璧虽重宝,废用难贮储。
学问藏之身,身在则有余。
君子与小人,不系父母且。
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锄。
——摘自韩愈《符读书城南》
韩愈在诗中还强调做人不能靠父辈、不能靠背景,要靠自己的奋斗。成为君子还是成为小人,全看他们各自努力不努力。君不见,多少宰相、公卿都出生于普通农家啊。所以说,人没有贫贱之分,只有一个区分就是有没有才华、有没有学问,这是最大的区分。对一个人的前途来说,家庭出身和财产贫富都不是决定性因素,黄金璧玉虽是重宝,但难以储藏。学问藏在自己的身上,不管到哪儿都用之有余。
“勤学改变命运”,道理淳朴而深刻。韩愈家风中这种理念一以贯之、代代相传。在韩家家风家训的影响下,韩愈的一个儿子和五个孙子全都考中进士,其中一个孙子高中状元,他的曾孙韩偓还是晚唐著名的诗人。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韩愈的家规家训、教育思想依然启迪后人,韩愈的文章更是千古传诵,遗泽百世。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所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
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