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十二年年末(公元724年),黄沙漫卷,旌旗飘扬的大漠边关迎来了一位27岁的年轻诗人,他叫王昌龄。
那时的大唐已经进入中华历史上鼎盛的开元盛世,万邦来朝的盛况让这个帝国的每一个子民都在享受荫蔽的同时,渴望为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再增加一星半点的荣光。
戍守边关,为国征战已经不再只是士兵和将军的事情了,即便是像王昌龄这样的文弱书生,也想要为帝国献上自己的一份心力。
梁启超先生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句话很适合千年前的王昌龄,山林田园之乐并非是他的心之所往,藏在王昌龄骨子里的,始终是金铁争鸣,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抱负。
时光流转,千年光阴随之弥散,这位被称为“诗家天子”“七绝圣手”的诗人,流传后世的诗文也只剩下区区181首而已。
当我们拨开“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硝烟,会看到他“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会听到他“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赤忱,而当你读过他所有的诗文,再缓缓闭上眼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而出的那个人,就是真正的王昌龄。
01黄沙百战穿金甲
唐玄宗开元年间,从北魏开始维持了近两百年的府兵制开始分崩离析,繁荣强大的唐帝国需要更强大的军队来征战,大批有志于建功立业的男儿们纷纷投身军营,赶赴黄沙漫天的帝国前线。
而一直以来都有着戎马情结的王昌龄也在开元十二年(724年)前后,一个人单枪匹马赶赴河陇前线,穿过玉门关,到达了那个他魂牵梦萦,渴望建立不世功勋的边关。
盛世太平刺激了无数文人骚客创作的灵感,如李白、贺知章、王维等诗坛大家在这空前的繁荣里尽情挥洒他们的诗情,但随着王昌龄的出现,盛世诗风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当曾经无数次幻想的边关,迎着目光闯入心扉的时候;当曾经无数遍梦到的金戈铁马,一遍遍在眼前上演的时候,原本籍籍无名的王昌龄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奏响盛唐边塞诗的最强音。
原本只有寥寥几人苦撑的边塞诗顿时如异军突起一般,在盛唐的诗坛里雄踞一席,而这一切都归功于27岁就敢单枪匹马远赴河陇,尽览玉门烟尘的王昌龄。
从开元十二年到开元十四年(公元724~726年),王昌龄与边关将士同起居,与帝国边境共呼吸,也正是这段少有的经历让王昌龄把潜藏在心底的金戈铁马尽数挥毫而出,属于王昌龄式边塞诗的高光时刻开始了。
和从前的热血青年不一样的是,当真正见到马革裹尸的残酷战场后,热血青年王昌龄也渐渐对盛世和战争有了新的看法。他的诗句从最开始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变成了后来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很多人都感慨王昌龄的边塞诗词句工整,开辟盛唐边塞诗新天地,但其实更难得的,应当是他能从“黄沙百战穿金甲”的盛世战争里,看到寻常人“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悲切。
后世人尊称王昌龄为“七绝圣手”,并非只是因为他的边塞诗写得好,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原本末流小派的边塞诗成为当时的热门话题。后世耳熟能详的边塞派代表诗人如高适、岑参等人和王昌龄比起来都是名副其实的晚辈,当27岁的王昌龄闯荡边关的时候,岑参还是个11岁的孩子,高适还在河南商丘种地自娱。
王昌龄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这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草根诗人生生靠着自己过硬的七绝功底,把这个原本不受主流诗坛看重的诗文形式,推成了唐诗最为流行的体裁。
纵观整个唐朝,能在“七绝”造诣方面与王昌龄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那位让其他人皆为之黯然失色的李白了。
恰如明代大文学家王世贞说得那样:“七言绝句,少伯与太白争胜毫厘,俱是神品。”
02恰似人间惊鸿客
唐开元十四年,洗尽铅华的王昌龄在京兆府石门谷避世隐居了一年,这一年对于王昌龄来说更像是一场狂欢后的沉默,他渐渐从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盛唐美梦中醒来。
他开始静下来心来思考盛世与苍生的关系,也开始以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思维来思忖自己。
大唐百姓只知道,那个以“七绝”搅动诗坛风云的王昌龄突然消失了,这位已成盛唐诗坛大家的年轻人在自己最受关注的时候选择急流勇退,并用蛰伏一年的方式来迎接自己的再一次盛放。
唐开元十五年,备受天下文士关注的王昌龄参加了第一次科举考试,并一举中榜,进士及第。四年之后的开元十九年,他又在长安参加了博学宏词科考,并再度上榜。通俗的来讲就是,原本草根出身的王昌龄先后一次性通过了唐朝的公务员考试和公务员遴选,并如他所愿的成为了盛世大唐的一位官员。
清代文学家赵翼在《题遗山诗》中有这样一句话:“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句话形象生动地告诉所有人,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境遇,便成不了冠绝古今的大文豪。如果王昌龄能穿越千载读到赵翼这句诗的话,一定深以为然。
即便是以精妙绝伦的文章顺利通过博学鸿词科考,王昌龄也未能在官场大展宏图,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官职也只是个辅佐县长的江宁丞而已。
仕途的不幸并没有让王昌龄太过悲观,贬谪之路成就了他另一番人生,在贬谪途中他结识了不少诗友,原本只能“闻其诗未见其人”,而今却在贬谪途中萍水相逢,结成知己:开元二十七年,王昌龄遇赦北归长安,在巴陵与李白相遇,一见如故;开元二十八年,王昌龄闻孟浩然大名,赶赴襄阳与之相见,把酒言欢。
当一个人足够优秀的时候,他会像风眼般将同样优秀的人聚拢到自己身边。从开元到天宝年间,王昌龄几乎结识了当时诗坛全部名手:李白、孟浩然、岑参、王维、崔建、綦毋潜、李颀等都成为了他的知己好友。
但这一切的惬意都随着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的爆发戛然而止。安史之乱是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是所有大唐子民为之梦碎的瞬间。安史之乱葬送了唐朝一代人的人生,这个如日中天的帝国开始急转直下,并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缓缓走去。
03一片冰心在玉壶
战争衍生而出的,是轻视礼法。以武力剥夺一切的军阀们,他们手握重兵,并在乱世之中烧杀掳掠,去毁灭一切他们忌惮的东西。而这句话对于时任亳州刺史的闾丘晓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这位被《旧唐书》称为“驭下少恩,好独任己”的军阀,在兵连祸结的安史之乱期间,因嫉贤妒能而杀了途经此地的王昌龄。
关于王昌龄之死,史书上并没有给出闾丘晓杀人的理由,就像是人间惊鸿客一样,60岁的王昌龄的俗世之旅戛然而止。
就像是和开元盛世有一场约定一样,王昌龄因开元盛世引起的参军热而远赴边关,并得以写出旷古烁今的边塞诗;又在开元盛世土崩瓦解的安史之乱中,毫无预兆地死于闾丘晓之手;这位伟大的诗人终究还是随着开元盛世同寂灭,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王昌龄的死让天下哗然,这位天才诗人的离去让所有人都难以释怀,时隔仅仅不到一年,亳州刺史闾丘晓就因为延误军情而被宰相张镐杖杀。
历史没能记下王昌龄的最后时刻,却把闾丘晓的死亡前夕清清楚楚地记载下来。
行刑在即,闾丘晓苦苦哀求:“家中尚有老母需要赡养,还请饶过一命。”
张镐望着跪地求饶的闾丘晓,缓缓说了一句:“王昌龄的父母,又该谁来赡养呢?”(“张镐按军河南,兵大集,晓最后期,将戮之,辞曰:‘有亲,乞贷余命。’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晓默然。”——《旧唐书》)
但无论怎样,王昌龄这颗耀眼的星辰还是早早陨落了,和那段盛世的开元年一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无论后来者再多眷恋,王昌龄和开元盛世也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他的告别词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写好了,在他以谪宦之身从江宁北上,在芙蓉楼送别诗人辛渐的诗句里:“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不必在意我身在何处,当你们想起我的时候,只要记得我初心不改,肝胆可照日月。
如此,那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