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写了两篇短文,一篇是蹭热点的采风随笔《沅水千里,浦市独秀》,另一篇是“五一”假期的游记《明月何曾是两乡》。两篇文章里都引用了王昌龄的诗句:“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且言之凿凿地说是路过湘西浦市和贬居黔东南隆里所作。王老先生地下有知,怕是要现身骂娘了。
第二篇文章发出后,才意识到闹了个大大的乌龙?懒得修改、懒得考证,是我写东西的坏习惯。不过,咱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咖,几句酸文也没得两个人看,更不会去奢想成为传世经典、千古流芳。错了要什么紧?历史的东西本来就说不清楚的。“酸文”是一个同窗贬我的词,大约是看不惯我写的那些风花雪月、青山绿水的东西,缺少歌功颂德的正能量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才不在乎它的酸甜苦辣呢。
待闲时坐下来,想想同一诗句怎么可能出自两个地方的?这本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单选题,偏偏被多情的后人做成了多选题。贵州锦屏的隆里、湖南洪江的黔阳、湖南泸溪的浦市……都是说这首诗出自他们那里。细探下去,这周边还会有争王昌龄版权的地方。悬案的根源在于王昌龄任职龙标尉的龙标到底在哪里?
王昌龄是何人?王昌龄是唐代的古人,王昌龄是著名的诗人,王昌龄是一个失意的仕途人。王昌龄字少伯,汉族,生于公元698年,756年死于非命。一千三百多年了,出生地还是没搞清楚,到底是河东晋阳(今山西太原)人,还是京兆长安人(今西安)人?太原和西安不会为了王昌龄的祖籍地闹的朋友都做不成了吧?王昌龄三十而立中进士,先后担任过校书郎、汜水尉、江宁丞和龙标尉等职务。他的诗词越写越好,官职越当越小,离家越来越远。
王昌龄在官场混的不怎么样,在骚坛却风生水起,影响千年。他的朋友圈里重量级人物一大串,李白、高适、王维、王之涣、岑参等大咖常在朋友圈里点赞赠诗,这就非常令人羡慕了。想想咱好歹混到七品致仕,朋友圈里最大咖的就是杭城才子星孩了,若不是姻亲关系,怕也攀不上啦。虽然朋友圈里也有从不交流、极少点赞、绝不留言的名家,不过是装点门面的道具。大凡出了名的,不缺我等的掌声,也不屑为我等发声。倒是一帮布衣草履朋友常来捧场助威,无论长幼、职业、官阶和亲疏了。真正的朋友,即使是默默关注,点个赞就走,也是一片真心和真诚。
王昌龄和李白在仕途上都不得志,都是被一贬再贬的苦命,自然惺惺相惜,知心话题更多。公元740年,好友孟浩然壮年病逝,王昌龄悲痛欲绝,在巴陵偶遇李白。此时的李白是在往西南去夜郎的途中,两人一见如故,泛舟饮酒,千愁顿解。临别时,少伯写了一首诗安慰太白:“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不知何故,竟没见李白当时的回赠诗流传下来,似乎不合常理。直到十三年后,王昌龄两鬓已白,还被贬为龙标尉,李白才遥寄一首回赠安慰:“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四年后王昌龄被杀身亡。
王昌龄的边塞诗十分出名,恐怕与其早年家境贫寒,却抱有杀敌报国的壮志有关,因而更能感受、体味边关将士的心思和苦乐。“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首荡气回肠的边塞诗早已是家喻户晓,激励了多少将士浴血保卫家园。组诗《从军行七首》给后人展示了关山羌笛、秋月琵琶、暮日尘骨、玉门楼兰、大漠辕门、山嶂峰峦等边塞景象,系统地刻画描述了边关将士的思亲怀乡、战场荒凉、士卒友情、生死离别、矢志卫国、杀敌立功、战场捷报、烽火边关等场景和情感。“玉门山嶂几千重”,“不破楼兰誓不还”。王昌龄诗中的边关总是那么的苍凉、悲壮、激愤和励志。
王昌龄善作七言绝句,被后人誉为“七绝圣手”。“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无情未必真豪杰,自古骚客多风流。边塞诗高手王昌龄同样儿女情长,笔触细腻。“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生动地描述了独守空楼的军嫂思夫心切,春色美景怎及夫唱妇随、朝暮相伴呢?
他的《采莲曲》,据说是在龙标尉任上所作。“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巧妙的把采莲少女掩喻在荷叶罗裙中,花红叶绿,窈窕少女,轻歌纤腰,若隐若现。如此莲塘美景,散去了王昌龄被谤谪的阴霾。欣赏这千年佳作,谁又会在乎莲塘是在隆里?在黔阳?在浦市?在乾城呢?谁又会去细究阿朵姑娘是官宦小姐、苗家公主或部落千金呢?
贵州的黔东南和湖南的怀化、湘西都是山水相依的,龙标县治究竟花落谁家,确难定论。锦屏、黎平、黔阳都有依据和可能,想那唐朝时代,县治区域也不会十分精确。就像古夜郎国一样,谁能说清楚它的国界在哪里?都是个模糊的概念而已。与其相争不让,倒不如共享多赢,联手打造大龙标旅游圈,共同打造王龙标文化园。
王昌龄的心态还是好的,随遇而安,在龙标的日子过得倒也潇潇洒洒。腊肉酸菜,烧酒河蟹,三朋两友,龙标野宴,岂不快哉。“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竹林聚会,纵情畅饮,像极了我们沐浴春光、数星呼月的户外野炊。此间乐,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此时的王昌龄哪里还看得出是当年那个“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血性男儿。
王昌龄之心明月可鉴,当年在芙蓉楼送别辛渐的时候,就说的很清楚了:“一片冰心在玉壶。”送魏二的时候也是“醉别江楼橘柚香”,做人坦坦荡荡,酒逢知己千杯少。按贾至的说法,就要“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人各有命,人各有事,你想“留骑主人心”,情再真也难留下远行客。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何处不青山,但凡记住“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就足矣!
王昌龄能吼出荡气回肠的边关雄词、能吟出兰质蕙心的多情柔句、能咏出潭水情深的至诚美赋,却也因才受累。好不容易从岭南回到南京任职,又被杨国忠以其《梨花赋》讥讽朝廷治罪,加上李林甫重提《长信秋词》案,两大权倾朝野的狠角色联手,欲置其于死地。好在玄宗皇帝还不昏庸,一句“朕观昌龄之错,止于不护细行,切勿以重刑处之。”救了王昌龄的命,贬到“夜郎西”的龙标去了,这个龙标尉又是什么官职呢?之前的江宁丞,据说是副县级,这个龙标尉估计就是个科级职务了,总不会是断崖式降级,一撸到底吧,否则也没有必要把他撵到偏僻的大山里来。
我对政治话题向来不敏感,没有找到《梨花赋》的原文,不便妄议。《长信秋词》里,除了看到宫怨外,看不出有什么非要治其死罪的地方。“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倒觉得王昌龄是女性知音,他十分擅长描写女性题材的诗,他的宫怨、闺怨和田园诗里,对女性的容貌、心理刻画的细腻贴切,或许那时的女粉丝应该不少了。这样一个爱发点小牢骚,喝点小酒,听听小曲,远观村姑的迂腐文人,何以就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杀了?难不成是为了把它作为向杨李邀功的投名状?又或许是借此留名史册?如果是后者,闾丘刺史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报应是亘古不变的铁律。安史之乱,王昌龄担心家人的安危,连夜赶往家乡,路过亳州地界,竟然被刺史闾丘晓所杀,所谓何因,成了悬案,说是闾丘晓索诗不成反被讽怯敌也不无道理。后来张镐因闾丘晓贻误雎阳战机杖杀之,闾丘晓曾以回家养母为由哀求饶命。张镐怒斥道:“王昌龄的老母谁来供养?”开了杖杀地方官员的先例,真是大快人心也。
关于王昌龄的记载,史书不详,因而他的一生留下了诸多悬案。从出生地到底是太原还是西安,任职的龙标县是在贵州还是湖南,镇江、舞水两座芙蓉楼,离开龙标是否按程序报批,为何得罪闾丘晓被杀,最后是在亳州还是濠州被杀……都难以说清楚了。多地争抢王昌龄也就见怪不怪了,谁不想把这张王牌抓到手里呢?
最后附上王昌龄《长信秋词》五首,欣赏之余,看看是否可以找出邀功请赏的破绽,穿越举报到玄宗皇帝那里,换取他日的荣华富贵。
长信秋词
其一
金井梧桐秋叶黄,
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
卧听南宫清漏长。
其二
高殿秋砧响夜阑,
霜深犹忆御衣寒。
银灯青琐裁缝歇,
还向金城明主看。
其三
奉帚平明金殿开,
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
其四
真成薄命久寻思,
梦见君王觉后疑。
火照西宫知夜饮,
分明复道奉恩时。
其五
长信宫中秋月明,
昭阳殿下捣衣声。
白露堂中细草迹,
红罗帐里不胜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