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古文

爱中华 爱国学
爱古文 > 诗人专题 > “庆历四年春”,范仲淹经历了什么?

“庆历四年春”,范仲淹经历了什么?

  坐观君经常会从不同角度分享中国历史,希望和大家一起立体地感知历史。关于宋朝,就从多种角度分享过文章。

  今天咱们从耳熟能详的《岳阳楼记》开篇的一句话说起。

  


  庆历六年九月十五,应好友滕子京之请,范仲淹为岳阳楼作记,名动天下的《岳阳楼记》,亦因此得以应运而生。数千年以来,治国平天下一直是读书人终生为之奋斗追求的目标,然而第一次,有人以一种直抒胸臆的方式,于天地间发出如此响彻千古之声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故此文甫一面世,无论当世之人,还是后世之人,少有不为文正公之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品格而折服、倾倒。

  曲初奏谐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此是文正公开笔第一句。倘是对宋史,尤其是“庆历新政”有所了解的人,当知道,与“庆历四年春”和“谪守”两词产生联系的又岂止是滕子京一人之命运。

  


  庆历三年,是范仲淹经历半生仕途沉浮后,终掌中枢大权的一年,亦是为庆历新政唱响奏曲的一年。宰相是其视之如父的杜衍,范仲淹任参知政事(副相),任枢密副使的韩琦、富弼二人,则与他志气相投;而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这4位谏官,亦皆是知己之交。天时、地利、人和,一时俱全。故素有整顿吏治、加强武备、改善经济之志向的范仲淹,于此年夏天,在宋仁宗责令条陈政事之际,当庭上呈《答手诏条陈十事疏》,借此提出了“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推恩信、重命令”等10项以整顿吏治为中心的改革主张。

  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由此拉开了序幕。

  庆历三年秋,新政开始渐次向全国颁布推广。倘无意外,来年的春天,将是新政在全国上下全面开花的大好局面。可以这样说,庆历四年春,这应是一个被范仲淹寄寓了无数美好期待的春天,如同大自然的生机勃发、繁花似锦,他的人生理想与政治抱负在经历了数十年苦寒、风雨之考验后,亦似乎终于可以在这一个春天里尽情绽放了。

  戛然而止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这个愿望未及盛开,便以一种凄然、壮然而又惶然的方式凋零了。甚至有点不堪的意味在里面。

  以夏竦为首的政敌们,利用诽谤和构陷之手段,对范仲淹及其政治盟友韩琦、富弼、杜衍、欧阳修等人,就士大夫安身立命最为基本,亦最为重视的两个方面——政治大节和私德品行,报以种种恶意攻击和抹黑。在政治大节方面,他们就“结党”一事大做文章,而范仲淹在面圣自辩时,因自认坦荡,问心无愧,反而就势提出了“君子党”之一说。欧阳修则更猛,他直接撰写了一篇言辞激烈、文理并具的雄文上呈仁宗皇帝,题目就叫《朋党论》。可惜的是,文章是好文章,殊不知,已然犯了一个天大的忌讳。诚譬如一个医者,任其制药的本领再高,若不擅把脉,所开之药不但不能对症,反倒成为害命之药了。

  


  所以,关键的问题出现了。欧阳修也好,范仲淹也好,这哥俩谁也不曾摸清楚仁宗的“脉”,抑或说,他俩皆不曾真正看透赵宋王朝君主们“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治国理念之下,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隐秘防备之心理。

  宋之“重文轻武”,乃是太祖立国之初便制定的国策。且终两宋300多年的王朝统治,赵宋的后嗣君主们或许有各种毛病,但他们大多皆能恪守宋太祖遗训。同样是勒石为戒,偏安一隅的南宋君主,在国破碑失后,震慑犹在;而明朝倒好,直接让一个叫王振的太监将铁碑搬走砸坏了。

  然宋太祖自己本是武将出身,却为何如此“重文教,轻武事”呢?概因宋的江山,并非凭着强大的实力打下来的,而是肇始于一个偶然的事件:黄袍加身。这在整个历史上,亦是不多见的。导致这个现象的,恰恰是源于晚唐的藩镇制度。藩镇割据,发展到后期,就是谁的拳头厉害,谁就是老大。诚如后晋将领安重荣所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所以亲信取主上而代之的事件,在短短几十年间,时有发生。五代十国就如一幕幕历史短剧,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里,再无秩序与道义可言,背叛与杀戮取代了忠诚与仁慈,强大的武力就是规则。

  陈桥兵变,亦不过是藩镇制度的一个缩影而已,或者说是一种升级版的僭越行为罢了。虽然,赵宋王朝亦因此而来,却诚不愿,日后或有人效仿之。

  善于总结的宋太祖还发现,强大如唐帝国者,除了藩镇制度使其中央集权失控外,中晚唐之失,亦在于党争为祸甚烈。所以,警惕官员结党,犹是成为宋太祖及其后嗣君主们之共识。

  是故,当仁宗皇帝一听到结党之词,这位素有仁爱之名的帝王亦不免敏感起来,再加上范仲淹与欧阳修等人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振振有辞,更使他忌惮不已。即便早先的仁宗,对新政确实抱有极大期待,然在此时,亦不得不有所动摇了。

  卷入党争

  可见,在揣测圣意方面,他们的政敌,显然更加技高一筹。当然,或许在范仲淹这样的磊落君子看来,大丈夫既以天下为公,又何须揣测圣意?然而,在一家一姓之天下的时代,失去圣心,这一仗,亦意味着他们已呈必输之局面了。奸险如夏竦者,为使宋仁宗彻底厌弃范仲淹等人,紧接着又出了一个大招。史载,他令家中使女天天临摹太子中允石介的笔迹,等足可以假乱真时,便伪造了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的密信。其中有一段话,最是致命,即劝说富弼效尹霍二人,行废立之举。此伪密信之一出,纵范仲淹与富弼之忠心天地可鉴,文章如何了得,亦是白沙在涅,再无法自辩清白了。

  


  宋仁宗赵祯

  至此,两人只能借边事再起,分别于庆历四年的八月、九月,自请出京巡守了。

  历朝历代,凡推行新政与改革,纵于国于民有利,然对既得利益者而言,却是大大不利的,故往往群起而攻之。而范仲淹新政中的“抑侥幸”,其刀锋之所指,就是权贵子弟的荫恩机会。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任何调和之余地。史载,范仲淹为相,锐意改革吏治,取诸路监司名册,将不称职者一笔勾去。枢密使在其侧云:“十二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宋人爱以“丈”称呼尊长,这里的十二,当是指范仲淹在家族同辈中的排序。这里的枢密使,乃是富弼。富弼亦非怕事之人。宋史记载,他多次出使辽国,且每次皆据理力争,坚决不肯割地。由此即可看出,这绝对是一位颇具胆识的人。而他所以在一旁说话,只是让范仲淹有心理准备,这每一笔下去,对所涉及之人及其家族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反击和报复。

  而范仲淹的回复,亦正贯彻了他一直以来的凛然之气节:对不称职者的“残酷”,正是为了对更多苍生负责。

  然而,面对范仲淹们的“不容情”,夏竦们的反击也来得更加猛烈与恶毒。

  庆历五年正月二十八,范仲淹被罢去参知政事,富弼亦于同日被罢去枢密副使。第二天,杜衍被罢为尚书左丞,出知兖州。三月初,韩琦亦被罢去枢密副使。

  然夏竦犹未罢休。在私德品行上,他则攻击欧阳修与名分上的外甥女张氏(其妹夫前妻之女)有私情,且借欧阳修早年所作的一首词,大做文章。欧阳修百口莫辩,虽事后查无实据,但终究名声有碍。于庆历五年八月,亦黯然离京,去了滁州做太守,其千古名篇《醉翁亭记》亦是作于此期间。

  随着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与欧阳修等人一一被逐出朝堂,庆历新政自然也随之“流产”了。

  热眼旁观

  然其影响却是深远的。庆历新政自发起,到以一种狼狈不堪的方式落幕,我相信,有一个人,始终在默默而又冷静地旁观着、思考着。亦正是此人,在范仲淹死后,其在《祭范颍州文》中称范仲淹为“一世之师”,推崇之情,跃然纸上。他,就是有宋一代,掀起最大变法风暴的改革猛将,亦是列宁口中的11世纪最伟大的改革家,时为庆历二年的新晋进士王安石。

  王安石主持的“熙宁变法”,于大宋朝而言,这是一场既是前所未有的,亦是绝后的改革。其无论从规模、声势,还是深度与力度上,皆是之前的庆历新政所无法比拟的。后者所引发的争议之广泛,影响之深远,甚至一直延续到了近代。王安石亦因变法,而背负了数百年的骂名,以至于《宋史》之“奸臣传”中,亦有其之耻辱一席。

  此诚不公也。倘一个人,其思想超前于同辈之人5至10年,世人当以奇才视之;及至几十年,亦必然有人奉其为神明。然若是一个人之观念,超前了数百年乃至千年,所有人只会将其“妖魔化”,故王安石之罪,不在于其人如何,而在于其经济理念实在太超前了。

  原因很简单,一个接近于近代的财税制度观念,在以小农经济为主导的封建体制国家里,注定是难以实施的。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经济思想,亦是他与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们争论不休的焦点。王安石认为,社会财富并非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定数,而是可以通过价值的再创造实现更多。但司马光等人却认为“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言即天下的财富是定量的,国用增加了,就意味着夺民之利了。

  司马光是一位读四书五经成长起来的读书人,亦是一位伟大的史学家。然而,他在史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与光辉,亦掩盖不了他在经济学方面的短板。他有着士大夫所能够具备的一切高贵品质,忠君爱民、刚正不阿。因为觉得王安石的变法会“夺民之利”,所以,作为好友的他,不惜与王安石反目成仇。甚至,多年后他为副相时,新法亦最终在他手里,被毁于一旦。

  命运就是如此荒谬且悲凉,反对力量最为集中,亦最为猛烈的,几乎全是来自与王安石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故旧亲朋那里。其中,既有王安石变法的前驱者——昔日“庆历新政”的主将们,如三朝宰相的韩琦、富弼,以及时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亦有与王安石相交莫逆的好友,如反对派中的司马光、吕公著、韩维三人,还曾与王安石有“嘉祐四友”之称。可以说,站在王安石对立面的大臣,分明是代表了那个时代最为精英的一个士大夫集体。

  范仲淹的“庆历四年春”,以无尽的遗憾,在历史上留下了悲凉的一页。他永不会想到,25年后,同样一个春天,同样是参知政事,同样壮怀激烈、忧国忧民,同样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同样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个人的结局却又如此不同。范仲淹仅凭“文正”之谥号,则足见其不论生前身后,名声无碍。而王安石,却远没有他的这份幸运。

  这是大宋的悲哀,是王安石的悲哀,亦是历史的悲哀。

  除了宋神宗的支持,王安石几乎是孤军作战。他破格提拔的一些年轻人,除了让他日后在史书上平添一笔令人诟病的话题外,并未能发挥多少实质性之助力。然而,王安石何许人也,人称“拗相公”的他,又岂会轻言认输,何况,他亦坚信,“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此当是解决宋朝积贫之唯一出路。故王安石亦是“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王安石如此,司马光等人亦如此。这是由宋神宗一朝所开启的一个独特之政治现象,它打破了中国古代政治向来非黑即白的定律,即朝堂上的对立,正派与反派一定是极为分明的,在宋代中期的朝堂上,谁都代表了正义,谁也都不全然无辜。起初,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认定的“正义”而战,“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然相争到最后,这份“正义”亦失去了最初的味道,逐渐演变成纯粹的新党与旧党之争,这就让人始料未及了。

  事实证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其难也。

  

  坐观君经常会从不同角度分享中国历史,希望和大家一起立体地感知历史。关于宋朝,就从多种角度分享过文章。

  今天咱们从耳熟能详的《岳阳楼记》开篇的一句话说起。

  


  庆历六年九月十五,应好友滕子京之请,范仲淹为岳阳楼作记,名动天下的《岳阳楼记》,亦因此得以应运而生。数千年以来,治国平天下一直是读书人终生为之奋斗追求的目标,然而第一次,有人以一种直抒胸臆的方式,于天地间发出如此响彻千古之声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故此文甫一面世,无论当世之人,还是后世之人,少有不为文正公之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品格而折服、倾倒。

  曲初奏谐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此是文正公开笔第一句。倘是对宋史,尤其是“庆历新政”有所了解的人,当知道,与“庆历四年春”和“谪守”两词产生联系的又岂止是滕子京一人之命运。

  


  庆历三年,是范仲淹经历半生仕途沉浮后,终掌中枢大权的一年,亦是为庆历新政唱响奏曲的一年。宰相是其视之如父的杜衍,范仲淹任参知政事(副相),任枢密副使的韩琦、富弼二人,则与他志气相投;而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这4位谏官,亦皆是知己之交。天时、地利、人和,一时俱全。故素有整顿吏治、加强武备、改善经济之志向的范仲淹,于此年夏天,在宋仁宗责令条陈政事之际,当庭上呈《答手诏条陈十事疏》,借此提出了“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推恩信、重命令”等10项以整顿吏治为中心的改革主张。

  轰动一时的庆历新政,由此拉开了序幕。

  庆历三年秋,新政开始渐次向全国颁布推广。倘无意外,来年的春天,将是新政在全国上下全面开花的大好局面。可以这样说,庆历四年春,这应是一个被范仲淹寄寓了无数美好期待的春天,如同大自然的生机勃发、繁花似锦,他的人生理想与政治抱负在经历了数十年苦寒、风雨之考验后,亦似乎终于可以在这一个春天里尽情绽放了。

  戛然而止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这个愿望未及盛开,便以一种凄然、壮然而又惶然的方式凋零了。甚至有点不堪的意味在里面。

  以夏竦为首的政敌们,利用诽谤和构陷之手段,对范仲淹及其政治盟友韩琦、富弼、杜衍、欧阳修等人,就士大夫安身立命最为基本,亦最为重视的两个方面——政治大节和私德品行,报以种种恶意攻击和抹黑。在政治大节方面,他们就“结党”一事大做文章,而范仲淹在面圣自辩时,因自认坦荡,问心无愧,反而就势提出了“君子党”之一说。欧阳修则更猛,他直接撰写了一篇言辞激烈、文理并具的雄文上呈仁宗皇帝,题目就叫《朋党论》。可惜的是,文章是好文章,殊不知,已然犯了一个天大的忌讳。诚譬如一个医者,任其制药的本领再高,若不擅把脉,所开之药不但不能对症,反倒成为害命之药了。

  


  所以,关键的问题出现了。欧阳修也好,范仲淹也好,这哥俩谁也不曾摸清楚仁宗的“脉”,抑或说,他俩皆不曾真正看透赵宋王朝君主们“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治国理念之下,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隐秘防备之心理。

  宋之“重文轻武”,乃是太祖立国之初便制定的国策。且终两宋300多年的王朝统治,赵宋的后嗣君主们或许有各种毛病,但他们大多皆能恪守宋太祖遗训。同样是勒石为戒,偏安一隅的南宋君主,在国破碑失后,震慑犹在;而明朝倒好,直接让一个叫王振的太监将铁碑搬走砸坏了。

  然宋太祖自己本是武将出身,却为何如此“重文教,轻武事”呢?概因宋的江山,并非凭着强大的实力打下来的,而是肇始于一个偶然的事件:黄袍加身。这在整个历史上,亦是不多见的。导致这个现象的,恰恰是源于晚唐的藩镇制度。藩镇割据,发展到后期,就是谁的拳头厉害,谁就是老大。诚如后晋将领安重荣所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所以亲信取主上而代之的事件,在短短几十年间,时有发生。五代十国就如一幕幕历史短剧,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里,再无秩序与道义可言,背叛与杀戮取代了忠诚与仁慈,强大的武力就是规则。

  陈桥兵变,亦不过是藩镇制度的一个缩影而已,或者说是一种升级版的僭越行为罢了。虽然,赵宋王朝亦因此而来,却诚不愿,日后或有人效仿之。

  善于总结的宋太祖还发现,强大如唐帝国者,除了藩镇制度使其中央集权失控外,中晚唐之失,亦在于党争为祸甚烈。所以,警惕官员结党,犹是成为宋太祖及其后嗣君主们之共识。

  是故,当仁宗皇帝一听到结党之词,这位素有仁爱之名的帝王亦不免敏感起来,再加上范仲淹与欧阳修等人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振振有辞,更使他忌惮不已。即便早先的仁宗,对新政确实抱有极大期待,然在此时,亦不得不有所动摇了。

  卷入党争

  可见,在揣测圣意方面,他们的政敌,显然更加技高一筹。当然,或许在范仲淹这样的磊落君子看来,大丈夫既以天下为公,又何须揣测圣意?然而,在一家一姓之天下的时代,失去圣心,这一仗,亦意味着他们已呈必输之局面了。奸险如夏竦者,为使宋仁宗彻底厌弃范仲淹等人,紧接着又出了一个大招。史载,他令家中使女天天临摹太子中允石介的笔迹,等足可以假乱真时,便伪造了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的密信。其中有一段话,最是致命,即劝说富弼效尹霍二人,行废立之举。此伪密信之一出,纵范仲淹与富弼之忠心天地可鉴,文章如何了得,亦是白沙在涅,再无法自辩清白了。

  


  宋仁宗赵祯

  至此,两人只能借边事再起,分别于庆历四年的八月、九月,自请出京巡守了。

  历朝历代,凡推行新政与改革,纵于国于民有利,然对既得利益者而言,却是大大不利的,故往往群起而攻之。而范仲淹新政中的“抑侥幸”,其刀锋之所指,就是权贵子弟的荫恩机会。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任何调和之余地。史载,范仲淹为相,锐意改革吏治,取诸路监司名册,将不称职者一笔勾去。枢密使在其侧云:“十二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宋人爱以“丈”称呼尊长,这里的十二,当是指范仲淹在家族同辈中的排序。这里的枢密使,乃是富弼。富弼亦非怕事之人。宋史记载,他多次出使辽国,且每次皆据理力争,坚决不肯割地。由此即可看出,这绝对是一位颇具胆识的人。而他所以在一旁说话,只是让范仲淹有心理准备,这每一笔下去,对所涉及之人及其家族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反击和报复。

  而范仲淹的回复,亦正贯彻了他一直以来的凛然之气节:对不称职者的“残酷”,正是为了对更多苍生负责。

  然而,面对范仲淹们的“不容情”,夏竦们的反击也来得更加猛烈与恶毒。

  庆历五年正月二十八,范仲淹被罢去参知政事,富弼亦于同日被罢去枢密副使。第二天,杜衍被罢为尚书左丞,出知兖州。三月初,韩琦亦被罢去枢密副使。

  然夏竦犹未罢休。在私德品行上,他则攻击欧阳修与名分上的外甥女张氏(其妹夫前妻之女)有私情,且借欧阳修早年所作的一首词,大做文章。欧阳修百口莫辩,虽事后查无实据,但终究名声有碍。于庆历五年八月,亦黯然离京,去了滁州做太守,其千古名篇《醉翁亭记》亦是作于此期间。

  随着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与欧阳修等人一一被逐出朝堂,庆历新政自然也随之“流产”了。

  热眼旁观

  然其影响却是深远的。庆历新政自发起,到以一种狼狈不堪的方式落幕,我相信,有一个人,始终在默默而又冷静地旁观着、思考着。亦正是此人,在范仲淹死后,其在《祭范颍州文》中称范仲淹为“一世之师”,推崇之情,跃然纸上。他,就是有宋一代,掀起最大变法风暴的改革猛将,亦是列宁口中的11世纪最伟大的改革家,时为庆历二年的新晋进士王安石。

  王安石主持的“熙宁变法”,于大宋朝而言,这是一场既是前所未有的,亦是绝后的改革。其无论从规模、声势,还是深度与力度上,皆是之前的庆历新政所无法比拟的。后者所引发的争议之广泛,影响之深远,甚至一直延续到了近代。王安石亦因变法,而背负了数百年的骂名,以至于《宋史》之“奸臣传”中,亦有其之耻辱一席。

  此诚不公也。倘一个人,其思想超前于同辈之人5至10年,世人当以奇才视之;及至几十年,亦必然有人奉其为神明。然若是一个人之观念,超前了数百年乃至千年,所有人只会将其“妖魔化”,故王安石之罪,不在于其人如何,而在于其经济理念实在太超前了。

  原因很简单,一个接近于近代的财税制度观念,在以小农经济为主导的封建体制国家里,注定是难以实施的。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经济思想,亦是他与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们争论不休的焦点。王安石认为,社会财富并非是一个一成不变的定数,而是可以通过价值的再创造实现更多。但司马光等人却认为“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言即天下的财富是定量的,国用增加了,就意味着夺民之利了。

  司马光是一位读四书五经成长起来的读书人,亦是一位伟大的史学家。然而,他在史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与光辉,亦掩盖不了他在经济学方面的短板。他有着士大夫所能够具备的一切高贵品质,忠君爱民、刚正不阿。因为觉得王安石的变法会“夺民之利”,所以,作为好友的他,不惜与王安石反目成仇。甚至,多年后他为副相时,新法亦最终在他手里,被毁于一旦。

  命运就是如此荒谬且悲凉,反对力量最为集中,亦最为猛烈的,几乎全是来自与王安石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故旧亲朋那里。其中,既有王安石变法的前驱者——昔日“庆历新政”的主将们,如三朝宰相的韩琦、富弼,以及时为文坛领袖的欧阳修;亦有与王安石相交莫逆的好友,如反对派中的司马光、吕公著、韩维三人,还曾与王安石有“嘉祐四友”之称。可以说,站在王安石对立面的大臣,分明是代表了那个时代最为精英的一个士大夫集体。

  范仲淹的“庆历四年春”,以无尽的遗憾,在历史上留下了悲凉的一页。他永不会想到,25年后,同样一个春天,同样是参知政事,同样壮怀激烈、忧国忧民,同样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同样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个人的结局却又如此不同。范仲淹仅凭“文正”之谥号,则足见其不论生前身后,名声无碍。而王安石,却远没有他的这份幸运。

  这是大宋的悲哀,是王安石的悲哀,亦是历史的悲哀。

  除了宋神宗的支持,王安石几乎是孤军作战。他破格提拔的一些年轻人,除了让他日后在史书上平添一笔令人诟病的话题外,并未能发挥多少实质性之助力。然而,王安石何许人也,人称“拗相公”的他,又岂会轻言认输,何况,他亦坚信,“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此当是解决宋朝积贫之唯一出路。故王安石亦是“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王安石如此,司马光等人亦如此。这是由宋神宗一朝所开启的一个独特之政治现象,它打破了中国古代政治向来非黑即白的定律,即朝堂上的对立,正派与反派一定是极为分明的,在宋代中期的朝堂上,谁都代表了正义,谁也都不全然无辜。起初,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认定的“正义”而战,“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然相争到最后,这份“正义”亦失去了最初的味道,逐渐演变成纯粹的新党与旧党之争,这就让人始料未及了。

  事实证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其难也。

  


猜你喜欢宋代古诗词

风水洞

宋代 范仲淹

神仙一去几千年,自遣秦人不得还。
春尽桃花无处觅,空馀流水到人间。

即席呈太傅相公

宋代 范仲淹

凤池三入冠台躔,致了升平一品闲。
白傅歌诗傅海外,晋公桃李满人间。
上都云远经时别,故国春浓几度还。
太史占天应有奏,寿星光彩近南山。

阅古堂诗

宋代 范仲淹

中山天下重,韩公兹镇临。
堂上绘昔贤,阅古以儆今。
牧师六十人,冠剑竦若林。
既瞻古人像,必求古人心。
彼或所存远,我将所得深。
仁与智可尚,忠与义可钦。
吾爱古贤守,馨德神祇歆。
典法曾弗泥,劝沮良自斟。
跻民在春台,熙熙乐不淫。
耕夫与樵子,饱暖相讴吟。
王道自此始,然后张薰琴。
吾爱古名将,毅若武库森。
其重如山安,其静如渊沉。
有令凛如霜,有谋密如阴。
敌城一朝拔,戎首万里擒。
虎豹卷韬略,鲸鲵投釜鬵。
皇威彻西海,天马来駸駸。
留侯武侯者,将相俱能任。
决胜神所启,受托天所谌。
披开日月光,振起雷霆音。
九关支一柱,万宇覆重衾。
前人何赫赫,后人岂愔愔。
所以作此堂,公意同坚金。
僕思宝元初,叛羌弄千镡。
王师生太平,苦战诚未禁。
赤子餵犬彘,塞翁泪涔涔。
中原固为辱,天子动宸襟。
乃命公与僕,联使御外侵。
历历革前弊,拳拳扫妖祲。
二十四万兵,抚之若青衿。
惟以人占天,不问昂与参。
相彼形胜地,指掌而蹄涔。
复我横山疆,限尔长河浔。
此得喉可扼,彼宜肉就椹。
上前同定策,奸谋俄献琛。
枭巢不忍覆,异日生凶禽。
僕已白发翁,量力欲投簪。
公方青春期,抱道当作霖。
四夷气须夺,百代病可鍼。
河湟议始行,汉唐功必寻。
复令千载下,景仰如高岑。
因赋阅古篇,为公廊庙箴。

赠张先生

宋代 范仲淹

应是少微星,又云严君平。
浩歌七十馀,未尝识戈兵。
康宁福已大,清静道自生,
邈与神仙期,不犯宠辱惊。
读易梦周公,大得天地情。
养志学浮丘,久链日月精。
寿存金石性,啸作鸾凤声。
阴德不形言,一一在幽明。
何当换金骨,五云朝玉京。
有客淳且狂,少小爱功名。
非谓钟鼎重,非谓箪瓢轻。
素闻前哲道,欲向圣朝行。
风尘三十六,未作万人英。
乃闻头角者,五神长战争。
祸福有倚伏,富贵多亏盈。
金门不管隽,白云宜退耕。
人间有嵩华,栖之比蓬瀛。
芝田春蔼蔼,玉润画铮铮。
峰峦多秀色,杉桂一何清。
月壑认瑶池,花岩列锦城。
朱弦冉冉奏,金醴迟迟倾。
相劝绮季徒,颓玉信纵横。
此乐不寻常,何苦事浮荣。
愿师先觉者,远远濯吾缨。

知府孙学士见示和终南监宫太保道怀五首因以

宋代 范仲淹

汉陂高兴自飘飘,何必天台渡石桥。
潭上药灵多饵菊,林渡诗逸半书蕉。
勤歌兰佩招逋隐,懒事尘缨逐采僚。
客有赤松盟约在,异时猿鹤不相辽。

中元夜百花洲作

宋代 范仲淹

南阳太守清狂发,未到中秋先赏月。
百花洲里夜忘归,绿梧无声露光滑。
天学碧海吐明珠,寒辉射空星斗疏。
西楼下看人间世,莹然都在青玉壶。
從来酷暑不可避,今夕凉生岂天意。
一笛吹销万里云,主人高歌客大醉。
客醉起舞逐我歌,弗舞弗歌如老何。
范仲淹

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汉族,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世称“范文正公”。范仲淹文学素养很高,写有著名的《岳阳楼记》。► 277篇诗文

宋代的诗文推荐

国学| 诗文类型|诗文作者|古诗作者|诗词作者|古诗诗人|古诗Tag|诗文Tag| 免责声明 | 备案号:豫ICP备12004074号-1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网友上传(或整理自网络),作者已无法考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爱古文免费发布仅供学习参考,其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如侵犯版权,请告知,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联系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