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词圈子里,柳永和周邦彦(清真居士)是属于难兄难弟的存在。
这两人行事风格类似,都是年少有才,精通音律和乐器,又写得一手好词,都是在青楼里扬名立万。
柳永的“柳词”和周邦彦的“清真词”,都是青楼歌坊里的经典曲调,历久不衰。
柳永曾以青楼为家,连科举都可以不在乎,落榜之后,心绪难平,写词嘲讽科举,结果被皇帝打发了,在青楼歌舞里“奉旨填词”。
从仕途来说,周邦彦好得多,简历交给皇帝以后就给安排了工作。虽然因为站错队,长期在四五线城市徘徊,但一直都在主流社会徘徊。
柳永最好的知己是一个叫虫娘的女子,《雨霖铃》就是为她而作。
周邦彦更厉害,直接跟宋徽宗抢女人,他最出格的事情就是躲在床底下偷听宋徽宗和李师师说悄悄话,还把二人甜蜜蜜的会见悄悄记录下来,惹怒了宋徽宗,最终还是靠了李师师才得以免灾。
在宋代娱乐圈里,柳永可谓是当时的顶级流量:“凡井水处,人人皆唱柳词”;周邦彦也是当时的青楼之友,妻子,歌儿舞女,贵家妻妾、寡居嫠妇、市井少妇、深闺少女等等,都是二人的粉丝。
不过,相对来说,柳永的女性群众基础比周邦彦更好,因为柳永不仅善于写词,还更懂女人心。
柳永死后,据说还是歌妓们筹钱给他下葬。
周邦彦则更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文人,消遣她们的时候各种怜惜,贱视她们的时候毫不留情。
他在《尉迟怀》和《一寸金》中称歌妓为“冶叶倡条”,认为她们生性轻薄浮荡像柔媚的柳枝柳叶一样,可由人们任意攀折。
从这个层面来说,柳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市井人,而周邦彦更像是一个市侩的知识分子。
正是由于这种区分,柳永一直受到市井民众的喜欢,文人士子虽然也会接触柳永作品,但他们大多对其持否定态度。周邦彦虽然写了不少青楼歌妓的诗词,但归根结底还是个文化人。
从宋朝一直到明朝,柳永的词一直都属于热门状态,而周邦彦的词则是经历了低谷逐渐上升的过程。
在民间,柳永的声望肯定比周邦彦要高,但在文化界,周邦彦的地位则慢慢超越了柳永,王国维先生甚至将其称为“词中老杜”。
通俗来说,柳词多用于自我情绪的表达,通俗易懂又带感,偶尔来几个千古名句,让人过目不忘。清真词的普及性不高,需要反复咀嚼、细细品味才能窥探其中高雅。
看看清真词的代表作之一《花犯·梅花》: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
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
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相将见、脆丸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
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没有什么千古流传的佳句,但文字清雅脱俗,读后回味无穷,属于阳春白雪一类的作品。
王国维初读清真词的时候,也把它批判得一无是处,但后来,他一再调整自己的观点,将清真词推向了无以复加的高度。
周邦彦写得太好,好到一般人都读不出来那种味道,慢慢就成了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作品。
借用明朝词家陈锐的观点来说:“屯田词在院本中如《琵琶记》,清真词如《会真记》。屯田词在小说中如《金瓶梅》,清真词如《红楼梦》。”
这个对比泾渭分明地阐述了二者的区别。二者不仅有雅俗之别,还存在开创和继承的关系,柳永的词艳俗至极,而周邦彦的词则是高雅难懂。
柳永是慢词的开创者,而周邦彦则是慢词的集大成者,就如同《红楼梦》的艺术手法就是在《金瓶梅》的继承和发扬一样。
《红楼梦》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贾宝玉和他眼中的一班“头一等”的女孩儿,她们代表了作者的完美主义理想;而《金瓶梅》的主角却是《红楼梦》里一带而过的诸如贾琏、贾政、晴雯嫂子、赵姨娘的生活世界。
所以,柳词更像是充满烟火气的现实世界,是眼前的苟且,而清真词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阳春白雪,是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