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传且千岁。
元和九年,河东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秽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罢人,去乱即治,变呻为谣,若痿而起,若朦而了,腾踊相视,欢爱克顺。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以恶德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乃遍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专土疆、督货贿而已也。盖将教孝弟,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苟离于正,虽千载之违,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苟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实智之。鳏孤孔艰,公实遂之。孰尊恶德?远矣自古。孰羡淫昏?俾我斯瞽。千岁之冥,公辟其户。我子洎孙,延世有慕。”
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兴焉。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惟禁淫祀,黜非类而已。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饥渴而顿踣 一作:饿渴)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传且千岁。
元和九年,河东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秽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罢人,去乱即治,变呻为谣,若痿而起,若朦而了,腾踊相视,欢爱克顺。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以恶德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乃遍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专土疆、督货贿而已也。盖将教孝弟,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苟离于正,虽千载之违,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苟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实智之。鳏孤孔艰,公实遂之。孰尊恶德?远矣自古。孰羡淫昏?俾我斯瞽。千岁之冥,公辟其户。我子洎孙,延世有慕。”
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兴焉。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惟禁淫祀,黜非类而已。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其。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其,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其,其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