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俗语一般说得都没错。你比如汉高祖刘邦,屁股上有七十二颗麻子,能唱大风起兮云飞扬。桓温脸上长着七颗痣,美名其曰:七星连珠。他能干啥,他能北伐啊,还差点取代晋室。像这些人都是天生异象,然后成就一番功业。简单点说,就是丑。丑,也是个出名的路子,是能干大事情的。在唐朝,要出名并不容易。首先诗要写得好,此外人也要长得标致有颜值。如果这两者兼顾,走在长安城里,十里长街都是你的粉丝,瓜果鲜花都往你车上扔,活脱脱都一个潘安,老少皆宜,男女通吃。光长得好也不行呀,还得翻过唐朝诗家里都几座大山。初唐有四杰,吴中有四士。先从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王勃翻起,再是“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刘希夷。哟,初唐快完了,别急,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正遗世独立。到了盛唐,当然首推李白,他是唐代诗人内心中永远的阴影。好不容易李白的时代过了,中唐标高,又一座山,李贺。但是翻了这么多山,唐朝的晚景好像也快萧疏了。晚唐时候,只剩下温、李两家,交相辉映。温是温庭筠,李是李商隐。一个字飞卿,一个唤义山。今天我们讲的是,温飞卿。温庭筠,咱们的温飞卿,那个晚唐时期登上文坛高山的男人。上天给了他才华,但没有给他一副好皮囊。怪不得人们常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寥寥无几。温庭筠是绝不好看的,长得丑,还不修边幅,被人称为“温钟馗”,与宋代另一个以丑出名的著名词人“贺鬼头”贺铸不相上下。就是那个写着“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贺梅子呀。温庭筠的外貌,可以套用《雪山飞狐》里金庸对胡一刀的描写:“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地堆在头上……”真是哪里来的钟馗啊!虽然温庭筠外表是个糙汉子,但是他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灵。他的诗与李商隐齐名,并称“温李”,词与韦庄齐名,并称“温韦”。由于他才名远播,诗词精美,唐朝的人都以为他是美男子。对温庭筠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望而却步的人也不少。这让温庭筠很受伤。二温庭筠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有才的我,不帅。带着这个命题,温庭筠开始了他在唐朝的文坛之旅。那时,温庭筠总爱与杜牧叫板。我们都学过杜牧的《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温庭筠觉得杜牧的水平也就那样,于是提笔一挥一首《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满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杜兄你写秋天的黄昏,那我就写秋天的清晨。毕竟总有一个人,爱你从清早到黄昏。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写绝了寒冷的清晨行旅。有月色,又有人迹,踏霜过桥的宁静,被晨鸡鸣叫所破。那种清秋之感,透面而来。这是便是温庭筠的才华啊。相比之下,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显得太过刻意雕琢。才华是天生的,再怎么个推敲也推敲不出来。除了杜牧,温庭筠还对标对表过李白、王昌龄。一个是诗仙,一个是七绝圣手。温庭筠与他们过招,用的同样是绝句。王昌龄的《闺怨》著名吧,其中写:“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那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赢得多少少妇心呀!而温庭筠的《瑶瑟怨》毫不逊色:“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晚上睡觉,睡不着,连梦也做不成。只好起床在房间里踱步,看到那碧天如水的夜色,听到那大雁南飞的呜咽,简直是刘半农的叫我如何不想他。那么比之李白呢?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气势磅礴:“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而温庭筠的《咸阳值雨》同样精彩绝妙:“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濛隔钓船。还似洞庭春水色,晓云将入岳阳天。”从“日照香炉生紫烟”,对“咸阳桥上雨如悬”;从“飞流直下三千尺”,对“万点空濛隔钓船”;从“疑是银河落九天”,对“晓云将入岳阳天”。温庭筠这是和李白干上了,句句争锋相对。三然而,使温庭筠成名于天下的,不是因为他的丑,也不是因为他经常diss诗坛前辈。而是他在唐诗式微的时候,突然笔锋一转,往歌妓演唱的词曲词牌方向发展了。颇有一种,我不跟你们玩了的气概。其实在唐朝,诗人们也偶尔填词,比如李白填过的《忆秦娥》,白居易填过《忆江南》。但词始终不是正统之道。毕竟在唐朝的科举考试中,诗赋是必考的。温庭筠同学,在树林的两条路的选择中,走向了词这条。由此开启他花间词派。从《梦江南》到《更漏子》,再到《菩萨蛮》。温庭筠在他这隅天地里自由发挥。他忘记了自己的外貌,只把自己的心在红尘里,一遭又一遭走着。他想象着自己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在他的词句里,总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另一个归人。一如《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有着“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失望,也有“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无尽思念。好似乎等永远是一个写不完的字眼,唯有等待,是一生最初苍老的开始。一如《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简直是琼瑶在《情深深雨蒙蒙》里的画面:“书桓离开的第一天,想他。第二天,想他。第三天,还是想他……”再如《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此处也有梳妆,但并不断肠,而是懒起,而是花面交相映,快乐得不行。”字里行间,传情达意,真是栩栩如生,阳光明媚。好不容易有些快乐了,快乐得不行了。温庭筠才发现,快乐是人世间最短暂易逝的事。就此,他带着胸中波澜,腕底锦绣流落人间。世人不见白衣温飞卿,红袖空吟菩萨蛮。
家乏两千万,时当一百五。飔飔杨柳风,穰穰樱桃雨。
年芳苦沈潦,心事如摧橹。金犊近兰汀,铜龙接花坞。
青葱建杨宅,隐辚端门鼓。綵素拂庭柯,轻毬落邻圃。
三春谢游衍,一笑牵规矩。独有恩泽侯,归来看楚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