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于元和十四年(819)在柳州任上去世,归葬万年县。对于柳宗元之死,一般观点认为是因为他因屡遭贬谪,忧愤而死。而王东峰在其《柳宗元并非因贬谪而死》一文中提出,柳宗元的死与其家族的基因有关,提出柳氏家族多短命,所以柳宗元也难以长寿。笔者认为以上两个观点皆失于片面。柳宗元从年轻时应举失意到中年贬谪,长期处于消极情绪下,是其早逝的最大诱因。
首先,柳氏家族并非全部短命,柳宗元的曾祖柳从俗就活了很久,《唐故朝散大夫柱国行景城郡清池县令柳府君墓志铭并序》中记载:“夫以天宝七载二月十日怛化于河内郡河内县之里第,春秋七十九。”而柳宗元的父亲柳镇也活了五十五岁,按古人“人年五十不为夭”的说法,则亦不为短命。其次,柳氏家族其他早逝的人大多是患病而卒,并没有证据说明他们所患的疾病是遗传性的,例如,柳宗直“攻文致病”,是长期过度劳累引发的,而柳缜“遇暴疾”,则是急性疾病造成的,他们的病因是不同的。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柳宗元早逝与其家族基因应当没有密切关系。
学界通常认为,柳宗元悲愤情感是在永贞革新失败后形成的,极力渲染柳宗元被贬后的失落心情。他们往往忽视了柳宗元在青年时期的不得志,这应当是受到韩愈所撰的《柳子厚墓志铭》的影响,韩愈所撰的铭文这样描述柳宗元的青年时期,“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从这一记载来看,柳宗元年轻时候,科举早第,入仕为官,才华显露,名声在外,风光无限,为权贵所重,是当时文人的倾慕对象。
而柳宗元本人并不是这样回忆自己的青年时期,从《柳河东集》中收录的柳宗元写给朋友杨诲之的书信中可以得知,柳宗元在那个时候科举不顺,仕途坎坷,十分的压抑。其中写道“吾年十七求进士,四年乃得举。二十四求博学宏词科,二年乃得仕。其间与常人为群辈数十百人。当时志气类足下,时遭讪骂诟辱,不为之面,则为之背。积八九年,日思摧其形,锄其气,虽甚自挫折,然已得号为狂疏人矣。及为蓝田尉,留府庭,旦暮走谒于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居曹则俗吏满前,更说买卖,商算赢缩。又二年为此,度不能去,益学老子和其光,同其尘,虽自以为得,然已得号为轻薄人矣。”柳宗元在青年时期真实的生活写照是“日思摧其形,锄其气。”他求为进士,通过吏部试正式为官都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就算做了官,犹与走吏无别,不得已用道家思想麻痹自己,当时的人视作“轻薄人”。从此可知柳宗元的坎坷遭遇并不是在永贞革新失败后才开始的,早在他青年时期就饱受失意的痛苦。
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远贬南方,这次政治打击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他被迫离开故里,常常怀着悲切的思乡之情,“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如何望乡处,西北是融州。”无奈与朋友分离,笺纸难通,孤独寂寞,“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他对自己的贬谪,连累到亲人感到愧疚,他在给自己堂弟柳宗直写的哀文中提到,“兄宗元得谤于朝,力能累兄弟为进士。凡业成十一年,年三十三不举。”柳宗元认为正是自己的政见与朝廷不合,为当朝者所诽谤,连累自己的堂弟难以进士及第。而且,柳宗元的两位亲姐姐、堂弟、侄女、女儿的离世对他的精神打击也是相当沉重的。
柳宗元在从青年到中年之间漫长的岁月里,人生坎坷,怀才不遇。相比较刘禹锡的豁达开朗,作为挚友的柳宗元自身却容易悲观,长期处于消极抑郁的心理状态,以现代医学角度来看,这势必对柳宗元的身体健康造成相当伤害,对他早逝产生影响。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