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面介绍了怼佛教、怼皇帝、怼鳄鱼、怼藩镇、怼自负文人的韩愈,韩愈是古文运动的领袖。
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第一,那么柳宗元就是第二吧,毕竟韩愈比柳宗元大五岁啊。两个人被人们并称“韩柳”。因为最近去柳州,于是不能不想起柳宗元。
柳宗元的祖籍是河东解县人,也就是今天山西运城的解州镇,河东柳氏与河东薛氏、河东裴氏并称“河东三著姓”。解县这个地方爱出名人,有文人,也有武人,最牛掰的武人是关公,最牛的文人呢?
祖籍是祖籍,他的七世祖柳庆是后魏侍中济阴公,柳宗元其实是773年出生在长安,为啥呢?因为他的爷爷一代更加发达了,他的曾伯祖父柳奭做了唐高宗时的宰相,他的父亲是太常博士,最后做到侍御史,柳宗元明明就是官代代。
可是古时候的官代代,书香门第,还是很重视学习的。
柳宗元天纵聪明,超群出众,还特别精通西汉文赋、诗经、离骚,都是今天我们不容易搞懂的东西。
柳宗元作文成绩很好,《旧唐书》评价说:下笔构思,与古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贝。珍珠贝壳啊!那时候可没有钻石什么事儿。
后来呢,柳宗元就中了进士,又通过了宏辞考试,授予校书郎,并且到蓝田做了县尉。宏辞是个啥玩意?大家听说过博学鸿词吧?关键都在博学上。那么本来是宏辞,为啥又叫鸿词了呢?原来宏辞与宏词通用,但把“宏”改为“鸿”,只能怪乾隆叫“弘历”,“宏”字边边与“弘”字边边一样,大家不敢写,就改称这个鸟“鸿”了,就是“鹄”的哥。
贞元19年(803年),柳宗元担任了监察御史。这就是廉政公署官员啊。但级别不高,正八品下,当时还不能走朝堂正门。
搞政治,有风险。站错队伍就是天大的麻烦。但是啥叫对啥叫错,往往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柳宗元的伯乐叫王叔文、韦执谊。
贞元21年(805年)正月,唐德宗驾崩,唐顺宗李诵继位。重用王叔文开始改革,改革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打造李诵这个核心,把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的局面扳过来。中央没有权威很多年啦,老大实在不像个老大样子。这个其实就是变法,史称政治革新,也叫“永贞革新”。
于是,刘禹锡、柳宗元、韦执谊、韩泰、吕温等受到重用,参与机要,出入禁宫。《旧唐书》上说:“[王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坐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
柳宗元开始转任尚书礼部员外郎。礼部主管教育和外交工作,尚书是部长,礼部郎中是正司长,员外郎就是副司长。中央副司级,也算比较发达了。
本来呢,王叔文还想继续提拔柳宗元他们。可惜唐顺宗和王叔文失败了,宦官势力对老大的作为不满意,投票说得换一个,宦官头目俱文珍等于是派人去教育唐顺宗说,您有病啊,你主动辞职呢,那么可以保留你的政治待遇,如果你不主动辞职的话,那么要让臣子百姓发表对你的不满,要让群众说话嘛。李诵心想,啥叫群众啊?你说谁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形势比人强,于是自称太上皇,让位于太子李纯,改贞元二十一年为永贞元年,唐顺宗才当了7个月皇帝。并且第二年正月就莫名其妙死了。这里要插句话,韩愈先生却不是革新派,反而与俱文珍有一腿的。
革新运动历时146日,失败了,这也是唐顺宗时期的“百日维新”。王叔文贬为渝州司户,第二年被赐死了。渝州就是今天的重庆。真是山高路远。渝州司户,就是渝州的司户参军,主要就是管理户籍吧。参与革新的王伾,和王叔文一样曾经在李诵当太子时侍读东宫,后来被贬为开州(今重庆开州区)司马。
参与革新的重点人物,务必要一网打尽,驱逐出京,去向呢,当然是化外之地。柳宗元先被贬为邵州(今湖南宝庆)刺史,刺史本来是个监察官儿,但唐朝就是太守,叫法时改时复,然而当柳宗元走到半道上,宦官集团就反悔了:别当刺史了,去永州(今湖南零陵)当司马吧。本来呢司马在军界是管理军用资产的,但是州的司马,大体上就相当于秘书长。州的秘书长自然比州的主要负责人要小多了。
永州当时可是蛮荒瘴疠之地。“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知道吧?《始得西山宴游记》、《钴潭记》、《钴潭西小丘记》、《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是柳宗元在永州写的游记,总称永州八记。实际上柳宗元写的 山水游记中还有一记,即《游黄溪记》。但就是不叫永州九记,怎么着吧?话说,柳宗元在永州呆了10年,写下的文章可不是这八九篇,《柳河东全集》的540多篇诗文中有317篇创作于永州。“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诗是在永州写的。“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这诗也是永州写的。
现代人城里整天生活在钢筋水泥中,喜欢山山水水。那时候的永州可是想不看山水都不行。柳宗元到了永州,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在山水之间,搭个茅庐看来也不容易。总之,他写的文章,当时阅览的人都为之感动到凄侧哀婉。只有今天的读者没心没肺,还拿来考试
被贬为。司马的,不止柳宗元一个。还有七个好哥们。他们是韦执谊贬为崖州司马﹐韩泰贬为虔州司马﹐陈谏贬为台州司马﹐刘禹锡贬为朗州司马﹐韩晔贬为饶州司马﹐凌准贬为连州司马,程异贬为郴州司马﹐时称"八司马"。加上王叔文、王伾,合称“二王、八司马”。
政治失败,后果是啥,大家是知道的。我们现在一提柳宗元牛掰得一愣一愣的,那个时候可是丑化得不得了,达到了骂声不绝的程度。可能是“柳奸、柳怪、柳贼、柳丑”之类。雪上加霜的是,柳家还多次遭到火灾,我疑心是有人故意纵火。根据史料记载分析,柳宗元不仅精神备受打击,还得了关节炎。“行则膝颤、坐则髀痹”。但他在信中明确表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意思是说,被抛弃没关系,但是我不改初心。
一直到这里,柳宗元还是没有与柳州扯上关系。直到元和十年(815年)。
元和十年(815年)正月, 柳宗元接到诏书,要他立即回京。二月,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柳宗元回到了长安。在长安,柳宗元屁股还没有坐热,由于武元衡等人的敌视,不同意重新启用。三月十四日,柳宗元被改贬到柳州(治所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任刺史。这个担任刺史,是循例而定的哦。同样的,朗州司马刘禹锡被移作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可是大家看看,职级是升了,距离长安可是越来越远了。
柳宗元这时候表现出了老铁的仗义,他认为播州是在太偏远了,而刘禹锡老母年高,一起去呢鞍马劳顿受不了,不一起去眼见就是永别。于是上奏与刘禹锡调换任所。当时担任御史中丞的裴度也奏请照顾刘禹锡,于是改刘禹锡担任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当时的广东按说也是蛮荒啊,想想韩愈是怎么看潮州的就知道了。
于是乎柳宗元去了柳州。元和十年(815年)三月底,柳宗元从长安出发,赴柳州,六月二七日抵达。路上走了三个月。
柳州风俗,用男或女作为抵押去借钱,如果过期没还钱,人质便被钱主所没收。柳宗元到了柳州,便革掉这种风俗。对那些已经被钱主没收的男女,柳宗元自己出私钱将他们赎回,归还给他们的父母。长江至岭南之间,凡是想考进士的人不远千里,都来跟随柳宗元,拜他为师。凡是经柳宗元指点过的人,一定会为成名士。柳宗元著述很多,名声震动当时,那时他的号是“柳州”。著有文集四十卷。后人叫他“柳柳州”。
柳宗元在柳州还兴办学堂、推进教育,推广医学、反对巫术,开凿水井、预防疾病,开荒垦殖、整治街巷。做了很多善政好事。
元和十四年(819年),宪宗实行大赦,宪宗在裴度的说服下,敕召柳宗元回京。十一月初八,诏书还未达柳州,柳宗元却因病在柳州去世。享年47岁。观察使裴行立帮柳宗元办理丧事,并护送他的妻子和儿子返回京师,当时的人都赞扬他很有义气。刘禹锡担当了柳宗元文稿的整理工作,当时形成的文集叫《河东先生集》。
柳宗元还有一大历史贡献,就是统合儒释。儒、释、道三家,在魏晋时期已形成了鼎立格局,到了唐代,三家合流已是大势所趋,但还没有找到正确的途径。柳宗元“统合儒释”的主张,为当时学说繁杂的局面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为以后的儒、释、道三教合流奠定了基础。三教合流,对中华的统一和社会稳定团结也提供思想支持。
柳州人民没有忘记柳宗元。822年开始为其建庙祭奠,名罗池庙。就是后来的柳侯祠。如今坐落在广西柳州市柳侯公园内,除了柳侯祠,还有柳宗元衣冠墓。此外湖南零陵有柳宗元纪念馆,陕西西安有柳宗元墓,供后人凭吊纪念。
我早年曾经背过柳宗元的《柳州峒氓》: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
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
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
翻译一下:
柳州城南柳江渡口,那里的人服色语言不通无法亲近。
荷包裹饭当作午饭,赶集换到盐巴青箬包着回到乡村。
用鹅毛缝被过冬天,凭鸡骨头占卜年景祭拜河里水神。
我厌烦朝堂听翻译,更愿意脱下中原衣裳也图案纹身。
这表达了柳宗元亲近融合少数民族的思想。至今也值得我们汲取啊。
总之啊,在山水之间的永州、柳州,我们既要留连在水光天色之间,也要追寻一下先哲的足印。美不胜收,情不自禁。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陵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
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内。
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